一、因緣起始
小說: 瀆神 作者:朕可萌 字數:2633 更新時間:2021-11-11 11:50:17
大雪已連續下了多日,起初跟炒豆子似的打在傘上噼里啪啦地作響,後來便沒什麼聲音了只無聲地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層把去鎮上的路都封了。
「撲簌簌」,涼亭邊栽種的一叢花的花枝再受不住積雪又彎了彎,枝頭的雪粒子便落了一地,藍色的花瓣流光溢彩像活的似的自己在閃閃發光。
亭內挨著石桌坐著個人,一身的白,沒什麼精氣神,聽見聲音目光便瞥過去看見那還在不停顫動的花枝忍不住皺了眉,似有不快,那細枝便不動了,花瓣的光澤也黯淡許多。
白衣男子見狀便不再看,轉頭拿小鉗子又往小爐內添了兩塊木炭,爐上煮著一小罐水此刻正泛起細小均勻的氣泡,氤氳的水汽蒸騰著使對面那條蜿蜒至山下的路愈發不清楚。隱隱約約似乎可以瞧見山路上一把黑白兩色的油紙傘傘頂起起伏伏緩慢地蠕動著而來。
悠悠一聲嘆息不曉得是給誰的,白衣男子低垂著眉眼從右手邊擱著的煙灰色茶盅里舀了匙雪倒進小罐里攪動幾下繼續煮著雪水。
「刷啦——」紙傘合上了,來人先在台階邊跺幹凈靴子上的污雪,又彎腰彈去錦袍下擺的雪屑這才慢慢走過來,不緊不慢地道一聲「沈……師。」中間雖有停頓糾結聲音卻還是少年公子時的爽朗清亮,彷彿跨過了無數歲月,卻從未老過似的依然能年少如當初。
沈畫也不看他抬手指了指身旁左邊的位置示意他先落座,他便也不多言將身上背的包裹往沈畫對面的石凳上一放挨著沈畫便坐下了。
「下定決心了?身為花家的小少爺卻要違背家訓悄悄地離開花家?」沈畫神情懨懨的,語氣也飄忽地問道。
花臣沒立即答,側首望著亭外的花田,那花田中央立著座孤墳,修葺的不錯,即使雪落的這般厚也能看出墳外包了層不知名的石頭及那頗為氣派的光澤瑩瑩的白色墓碑,連到碑前的路都修的寬了許多,鋪了石頭的。過了許久花臣才低聲說道:「總要出去看看的,也不能守著花家這山看一輩子。」
花家善植花。或者說花家只善植一種名為雪語的花,依靠著這花長青至今,即使朝代更迭王朝興盛有幾番過花家也從未衰落。當然花家興盛與否於桃源村這幫山裡村民而言估計也是瞧不出來的,就連花家自個兒的族人亦不少都是稀里糊塗過活著的只知道花家一族存在了許久許久且一直這個樣子,說不上好賴與否。旁系或許也會奇怪主族這一支為何即便富貴了也從未想著搬離桃源村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也不修橋補路什麼的建設一番反倒是在這山溝溝里躲著似的,若不是每兩年便有車隊來接引什麼東西運到那京城最裡頭,這桃源村的花家主族恐怕都要為天下富碩世家所遺忘了。
花臣身為花家的少公子,肩負著維持花家繁榮的重任知曉的家族過往自然比旁人可多些。心中反覆想著他那家主父親與他講述的花家族史,目光便忍不住落在對面亭子外邊那一叢露出花朵顏色的藍花上。冰雕雪琢似的冷色,顏色淺淺的,不是什麼討喜的鮮艷喜慶之色,勝在花瓣有晶瑩之色剔透之感,除了少見些之外便也看不出有什麼了。但花臣知道他那家主父親對這些玩意兒卻是很看重。
明面上花家植花品種繁多,只此花風雪不懼除了鬆土之外不需任何打理該是最不費心勞力的那個,花臣卻記得他幼時偷摘了一朵藏在袖裡打算送給花悅容尋開心,卻不小心被人瞧見告了密,他倒是沒什麼事,一向受父親寵的花悅容卻被斥責教他不嚴未盡嫡長姐之務,因而受了重罰在卧房裡待了半月才能出門,亦自此對他疏遠得很。
花臣本是不喜歡這些花的,他雖常來看,但冥冥中有所感他該厭惡這些顏色,他不能理解那種感覺及其緣由,只一次次地前來找尋這種因由的蛛絲馬跡與情緒的正確表達方法常常對著花田一待便是半天。直至某一天,他在此遇見了沈畫。
即便過了許久花臣都記得他第一次瞧見沈畫時的場景。也是茫茫大雪,天要比今日還灰,黑沉沉似要壓下來,寒風呼嘯,他剛給花悅容扶棺入葬完,不足十人的隊伍冷冷清清的抬到墳山上草草落葬後幾人便抽抽涕涕回去了。花臣不能理解那幾人是怎麼眼淚不斷的,他甚至不太能理解悲傷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好像從來如此,當他意識到自身不同後便笨拙地學著別人的表情卻始終也學不像。
花悅容死了作為幼弟他確實該傷心難過的,她對他雖算不上親昵也總比旁系那些兄弟時不時地諷他幾句難聽的話的要好上幾分。花盛身為他們的父親又是花家家主向來心中只有花家榮辱,花悅容做了令家族蒙羞的事他可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將屍體從衙門裡抬回來簡單落葬了 ,他花臣又從來不能體會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又有什麼理由去責怪花悅容?按常理他怎麼也該和花夫人及花悅容院子里的僕人丫頭一般紅著眼圈哭一哭的,多少能體會些姊弟情深悼念斯人已逝的人情味兒。可道理他都懂,卻遲遲做不出來樣子。
生死大事,他還是這副不鹹不淡的鬼樣子,難怪旁人總要怪異地瞥他幾眼。
花臣心中想著事便打發幾個僕人先回去。他脾氣古怪身份尊貴身為主子那幾個下人假意勸他幾句倒也都先走了,只又叮囑他「少主子莫要傷心過了,小姐去便去了,人活著總要向前頭看的……」再一細看花臣眼睛都沒紅一臉的茫然,心中便又嘀咕這小主子果然和傳言一樣是個有怪癖又沒有感情的主兒,忙不迭地走了回去復命且琢磨琢磨怎麼把這照看主子不夠細緻的關係撇清。 倒是沒人擔心花臣自己在山上這雪天路滑的會出事。
花臣看著那幫僕人披著斗笠走遠了化成串灰褐小點整片雪地就剩自己與身後與一座座墳後他也不懼,又在雪裡站了會沒動,直至感覺領口圈的狐狸毛領濕了軟毛都黏在一起他才緩緩抬步向著歸途走去。他走得很慢,在及膝的雪裡他感覺自己還像幼時蹣跚學步一樣的笨拙。
花夫人不大喜歡他。
花臣知道雖然母親並未表現出來但打心眼兒里還是不喜他的,就像那些僕人一樣,雖有身份加持及花盛的對他這個長子的寵愛壓著他們也從不敢怠慢卻還是不自覺的從眼裡流露著覺得他與眾不同的情緒出來或者用「覺得他奇怪」來形容更貼切。
他雖感情遲鈍卻慶幸他能明白別人的內心深處最直接的情緒,像靈魂的交讀一般。
不知怎的花臣便踱步到了祭祖墳前的涼亭內坐下了。花家祭祖祭祀最隆重莊嚴的只此一處,一座孤墳佔一山,周圍雪語花環繞,從古至今此山據說只葬了花家一人,其他族人的屍骨也只能葬在別處。乎心有所感,花臣趴在石桌上正想著為何別人都能把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他卻無法時情不自禁地分心抬眼往墳塋處一看,遠遠地瞧見那石子道上蹲著個人,草白色的衣衫瞧著就單薄得很卻又不怕冷似的伸出只素白瘦削的手去拂那花枝上的雪。
「不凍得慌麼?」他聽見自己高聲問,心底一點兒也不奇怪自家的山上忽然多出個從未見過的人。
那人聞聲看了過來,畫似的眉眼比他這十五年來見過的人都要好看,只插一支天藍色的簪也比別人滿身的瓔珞珠玉綾羅綢緞都氣度華貴。花臣看見那人盯著他的眼睛看了會兒忽而笑開了,「在下沈畫,承蒙小公子關懷,已是這般慣了,不覺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