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山下多麼驚濤駭浪，重陽峰依舊安寧靜謐，白色的霧靄穿過青色的竹林，隱隱不似凡間。

「子蘭，我看你最近氣色不大好，可是出什麼事了？」一陣沉穩的中年男聲混著屋子外遙遠的鐘聲響起。

那人穿著件黑色的衣裳，看似簡單卻不乏心意，金色的滾邊讓黑衣並不沉悶，流雲樣式的暗紋光華流轉。

他眉宇間一派嚴肅，舉手投足間沉著大氣，不怒自威，俊朗的臉上卻適當的露出一點擔憂。

寧子蘭垂著眼睫，黑壓壓像把兩把扇子似的睫毛把他眼底的情緒遮擋得嚴嚴實實。

寧子蘭放下手裡的茶杯，抬頭的時候，已經將蹙緊長眉鬆開：「倒不是什麼大事，讓師叔憂心了。」

瑩潤的指尖搭在青色的瓷碗上，轉了轉杯身。

他以為自己瞞得挺好，畢竟身邊的那群小崽子就沒發現，不過倒是讓掌門一眼就看出來了。

事實上，從古梁國出來之後，他就一直隱隱有些擔憂，倒不是身體不舒服，只是晚上睡不大安寧，總是夢見些光怪陸離的東西，但是醒來就記不大清。

按理說修鍊到他這個境界，應該是不會做夢的。

更是因為這個，才覺得哪裡不對。

寧子蘭仔細回憶著在古梁國的一舉一動，沒聽清孟子秋在說什麼，直到對方再次出聲。

「開年之後，準備讓他們下山歷練歷練。」寧子蘭淡聲道，聲音不緊不慢，清潤的嗓音，使人聽了如沐春風。

孟子秋愣半刻，很快恢復自然，隨即笑出聲：「你倒是捨得他們出去？」

前幾年，他多番提議讓寧子蘭派門下弟子，尤其是晏驚鴻出去歷練一番，但後者卻總是用時候未到推脫。

想不到如今這兩次歷練，竟然距離這麼近。

寧子蘭嘆口氣，美如冠玉的臉上平靜的很：「我又不能護著他們一輩子，總要自己學著點。」

孟子秋笑意不減：「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玉不琢不成器。你也莫擔心，這麼大的人了，左右不會出什麼事。」

寧子蘭沒應聲。

擔心，怎麼不擔心？跑到人家凶境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放得下心？

不過好在，這種事情應該不多。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撇開茶葉，動作雅緻優美。

溫熱的茶水進去喉道，寧子蘭突然想起，那天古梁國將軍消失之後，有什麼東西好像貼入自己眉心。

寧子蘭如同翠羽一樣的眉毛皺緊，但是他來不及細想，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凌亂，主人似乎十分急切。

沒過多久，他就看見一個身影急不可待的踏入房間，不顧旁邊還有別人，直接「咚」的一聲跪在自己面前。

「師尊，救救師兄。」宋疏枝上氣不接下氣，捏著寧子蘭青色的袍角一字一句的說著。

寧子蘭聞言，沉靜的面容有了裂縫。

「說清楚。」他想要扶起宋疏枝，但對方執意不肯起來，寧子蘭無可奈何。

聽完宋疏枝的話，寧子蘭清俊如玉的臉早就冷若冰霜，衣袖一動，消失在屋子裡。

……

「大師兄，我們很快就回家了。」晏驚鴻背著巫厭，他自己本身受了傷，做這些平日輕而易舉的動作也顯得無比困難，每走一步，他就要咳一口鮮血。

但是，巫厭傷勢似乎比他還要嚴重，方才去察看他的傷勢，發現這人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

那些人真是喜歡玩陰的！

白茫茫的一片掩蓋的不是他們的痕跡，是前路。

晏驚鴻從來沒有覺得回重陽峰的路是那麼的遠，遠到讓人看不到希望。

「你為什麼不用劍？」晏驚鴻喘出一大口氣，十分吃力。

巫厭趴在他的背上，氣息微弱，眼睛也是半睜半閉，聽見晏驚鴻的聲音才抬抬眼皮。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巫厭說話說得艱難，但說出來話彷彿超出了語言的厚度。

事到如今，晏驚鴻也不知道該罵他迂腐，還是罵他不知道變通。

但他知道這人一諾千金，答應別人的事情絕不會反悔。

晏驚鴻嘴裡一甜，鮮血又順著唇角慢慢的流下，落在雪白的地上，宛如於寒冬中傲然挺立的紅梅。

「你幹嘛不自己偷偷跑了，留在這裡受罪。」晏驚鴻把鐵劍插入雪地，依靠著它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腳踏在雪上，發出沙沙聲。

從開始到結束，巫厭有很多機會可以逃跑。

「你們。」巫厭向來說話簡潔，至少在眼下看來，並不是件壞事。

晏驚鴻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風吹得痛，他覺得鼻子有些酸澀：「你管我們幹什麼？」

看著這個樣子的巫厭，晏驚鴻說不出的難受，要不是他答應小師妹下山的請求，要不是他非拉著巫厭下山，會不會所有的痛苦都只會沖著他來，巫厭也不用受這個苦？

都怪他沒用，過了快兩輩子，還是什麼都護不住。

「我是師兄。」巫厭的頭無力垂在晏驚鴻的肩頭，聲音越來越淡，可他說得很認真，輕飄飄的四個字，晏驚鴻卻覺得重如千鈞。

晏驚鴻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不僅鼻頭酸澀，眼睛也有些朦朧。

「要你護著？你看看你自己眼下是個什麼樣子。」晏驚鴻說話有些顛三倒四，有時候他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可他還是在不停的說話，他怕等會兒就沒人回應他了，在孤寂的雪地里，他好像格外的害怕孤獨。

巫厭閉上眼睛，嘴裡卻近乎執拗的回答：「要。」

晏驚鴻腳步一頓，心肺邊的鮮血浸濕了內衫，糊在身體上難受得要命，冰冷刺骨的冷風恨不得要傷口撕裂，鈍痛席捲了晏驚鴻腦海。

晏驚鴻禁受不住，單膝跪在雪地里。

「下次別逞強了。」晏驚鴻咬著牙，掙扎想起來。

巫厭腦中一片混沌，想要做什麼，卻徹底沒了意識。

晏驚鴻吐出口血，再沒了力氣，帶著巫厭一起倒在雪地中，冰冷的雪刺激著傷口，他腦子卻越發昏沉。

「我活了兩輩子了。」晏驚鴻喃喃自語，「還是我護著你們吧。」

他似乎在跟巫厭說話，可後者早就暈了過去，聽不見他的聲音。

直到晏驚鴻睡過去，他腦海里都只有一個想法：他要變強，不惜一切代價。

模糊中好像有人踏著滿地的白雪，急切的向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