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無心之語往往不輕不重地落在耳里形成一記重創。

陸喬然這句話，幾乎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止住了聲，包括他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江鏡在乎名次，尤為在乎第一這個虛銜。

氣氛凝固後，也不知道是哪個不會看臉色的在人群里調笑著，「笑死了，連個轉學跳級的都考不過，江鏡也不過如此嗎？」

那一聲不大，但是足夠讓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開口，只是等到午休鈴聲響了再陸陸續續散去。

站在前頭的江鏡回了頭一聲不吭地往班裡走，站在後頭的程歡卻渾然不知為何，他跟著江鏡的後頭進班，依舊是天真無辜地叫著，「江哥，今天放學去圖書館之前能去買烤腸嗎？」

陸喬然咬咬牙，好心地拉程歡的手，想叫他不要再在江鏡面前刷存在感。可是程歡哪裡懂得這些，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陸喬然的臉，歪著腦袋問，「我請你們吃，想感謝你們這些天幫我複習。」

「我不吃烤腸。」江鏡打開自己的英語筆記。

程歡緊追不捨，「那周末去我媽媽的麵店裡吃牛肉麵怎麼樣？江哥你愛吃牛肉麵的吧？」

他似乎是真心想讓江鏡去，手不自覺的抓住了江鏡的手。程歡尚未完全分化，因此個子在班裡算是矮小，但是手卻初具模型。

溫熱且寬大的手掌包裹住江鏡的手時，江鏡感覺到自己耳根子明顯燙上了一燙。他們挨得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少年長而密的睫毛，嗅到對方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廉價洗衣粉味。

江鏡有那麼一晌恍惚，他在想程歡的信息素該是什麼味道的。

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在英語本上。

「江哥，周末你和陸哥會來的吧？」程歡求救一樣地叫著陸喬然。

陸喬然啊了一聲，經不住盛情難卻，卻也在揣測他家小鏡的意圖，「我周末倒也沒什麼事兒，我家裡不大管我。只是……」

「那就周末再說。」江鏡把手從程歡掌心抽出來。就看見那個傻乎乎的傢伙像是中了幾百萬大獎似的高興地手舞足蹈。

要不是紀委氣得站起來點他的名，想必這孩子能舞到教室外頭去。

江鏡被程歡逗笑，但是卻很快將笑意掩飾住。他不敢正面地答應程歡，自然也不想拒絕。因為他私心裡是想去的，只是他想到了自己的成績單心裡一陣打鼓。

周五放課那天，程歡雀躍著又一次再三確認江鏡和陸喬然會不會去他家麵館。這一回還沒等江鏡答應，江家的老管家就先一步出現在三人面前了。

「二少爺。」管家恭敬行禮，請江鏡上車。

管家為江家效命三十餘年，是直接聽命於江父的。家裡除了江父沒有任何人能差使得動他。

從江鏡回到江家後，多數時候是和陸喬然一起上下學的。偶然管家負責來接他，必定是江父來找他。

陸喬然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江鏡，手拉住了嘰嘰喳喳的程歡，「那我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點。」

江鏡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當做告別。手略微不安地抓著背包肩帶，他慢吞吞地上了車子的後座。

「江哥，你會來嗎？」程歡還是不死心地發問。

江鏡抿了抿唇，他說，「我會的。」

車窗被人強行搖上，將二人隔開。江鏡聽不到程歡在車外頭說了什麼，只聽到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

車子開動了，很快就將學校甩到了後頭。景物一存存地擦著車窗倒退，江鏡的目光卻一直留在窗外。

到江家的一路都暢通無阻，甚至路上都沒遇到半個紅燈。天氣晴朗，陽光就這樣如同蜜蠟一樣塗抹在街道上。

江鏡抬頭，他想著如果周末也有這樣的好天該有多好。

然而陽光只陪江鏡行到江家大宅門前。因為推開大門，等待著他的就是滿屋的陰雲密布。

「回來了？」江父江存嚴很少有著家的時候，每每回家都有極大的排場。全家上下三十幾個下人連著在門口排開，只空出一條道等著江鏡進門。

「是的，父親。」江鏡回答著，背著書包站在門口。沒有江父屬意，他並不敢進行下一步動作。

母親韓巧顯得很高興，她站在江父身邊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他看。手幾次想嚐試挽住江父的胳膊，幾次放下來，最後看向門口的江鏡，「這次模擬考成績下來了，考得怎麼樣？快快快，告訴你父親你又拿第一了。」

江鏡立在門口，低著頭一聲不吭。他不知道該如何在這種情況下告訴母親，這一回第一不是他。因為他能想到自己一旦說出這句話，母親臉上難得的笑容將會如何破碎。

韓巧像是獻寶一樣地絮絮叨叨著江鏡在學校里成績如何優異，「這孩子高中入學後就一直考第一呢，他隨你，特別特別聰明。」

江存嚴來了些興緻，挑著眉，很難得的他搭理了韓巧，「哦？」眼睛向江鏡，「考了第一？」

江鏡喉頭滾動一陣，在父親如鷹隼一般的眼神下，他的手鬆開又收緊，再到鬆開。

他說，「對不起，父親母親。這一次沒拿到第一。」

江存嚴沒有第一時間責備江鏡，而是反問韓巧，「你不是說他只考過第一的嗎？你確定這孩子身上流著的是我的血脈？」

韓巧條件反射一樣地開口，「江鏡當然是江家的孩子。」

「那他怎麼連個第一都考不到？」江存嚴語氣冰冷，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詰問身邊那個矮小又柔弱的Omega。他的眼裡沒有半分對眼前這個瘦小女人的尊重，反而是譏諷和蔑視。他一字一句就只是想逼著Omega說是自己沒教好江鏡，然後再冷漠地挖苦。

這樣的情景在江鏡眼裡無數次上演，可是這分明是自己的疏忽，跟母親沒有半點關係。於是江鏡選擇站出來，維護母親。

「父親，是我自己沒有努力學習，不關母親的事情。」江鏡說著從門口走進裡屋，一直走到江存風門前，抬著頭和高大的父親對視，眼底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江鏡，你怎麼和你父親說話的？」韓巧連忙責備兒子，眼睛卻始終看著江存嚴。

江鏡道，「父親，我只是這一次模擬考沒考好，母親並沒有撒謊，這次模擬考之前我一直都是考第一的。如果您能時常回家，這些情況您都能了解到。」

江存嚴從沒這樣被人反駁過，他是叱吒政界的大人物，人人口裡聞風喪膽的狼。如今卻叫一個小小的江鏡這樣對待。他有一時間的心情不悅，畢竟江鏡只不過是一出身卑賤的Omega生的孩子。他看不起韓巧，也不喜歡江鏡。但卻被江鏡這樣的態度激得起了興緻。

「行啊，我能多回家。但是你下一次考第幾？」

江鏡不假思索，「我的目標是市月考考第一，然後拿到B大保送名額。」

江存風嘴角上揚，「所以呢？」

江鏡道，「我會考給您看，證明我是您的血脈。但是，您時常回家這事兒，您得說到做到。」

江鏡說話的語氣以及神態，像極了江存嚴年少時的模樣。甚至比他哥哥江尚源有過之而無不及。

「行，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