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序一驚，下意識想躲，手卻被緊攥著無法抽離了。

林有行垂著頭，沉默地看著那一截繃帶。碎發遮住了他的眉眼，讓陸辭序看不釐清他的表情。

「……我早就和他說過，若是我這條命救不回來，就放著去了，絕對不要舍別人來救我。」半晌，林有行發聲了，嗓子啞得可怕，「可他居然還是……」

陸辭序看著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於是只能硬著頭皮發話。

「哎……既然有辦法能救你，又為何不用呢。」他撓撓頭，道，「再說，我又不是為救你而死了。卓醫做了他能做的，我做了我能做的。你好起來，我也沒虧損什麼，更沒有任何人出事，這不是一個好結果麼，你又糾結什麼……」

林有行搖了搖頭，似乎又低聲說了些什麼，但因聲音太過沙啞而沒能說出清晰的話語，只有片段般的音節。陸辭序想辨認，卻只聽見了他尾音後急促的咳嗽聲。

陸辭序趕忙給他倒了杯水，遞過去讓他喝下。林有行咳得厲害，手也有些顫抖，滿盛的水被顛了些許出來，染濕了他的衣裳。陸辭序又是替他拿藥又是找巾帕擦拭水漬，好一陣手忙腳亂。

「都說了不用想那麼多……好好養病才是要緊事，你就別為難自己了。」陸辭序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能幹巴巴地說著這些，「卓醫說你要當心受風寒了。呃……若是你還要坐著我便替你拿袍子來，若是沒什麼要緊事，你就還是蓋好被子躺著吧……」

林有行被他半強硬地塞回了被子里，咳嗽之餘還自嘲笑笑，面上說不清是什麼情緒：「我這條命沒了便是沒了，一切都是我應得的報應……何必要拉上你一起受苦受難呢。」

「你說的什麼……」陸辭序想反駁他，話說到一半卻哽在喉嚨里。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無論是林有行的言行還是情緒，似乎都不似他所想的那般。

好像在這短短幾天里，兩人間的某些東西再次發生了變化。

……是林有行他一人想清了什麼嗎？又或者是，他又想改變什麼嗎？

在他的言語中，兩人的界限似乎越來越分明。

這明明一開始是由他親手牽上的繩，終於又要由他自己斷了嗎？

陸辭序突然有些接受不了。他咽下那半句沒能說完的話，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反抓住林有行那隻受蠱蟲蝕咬的手，將那袖子拉開。林有行手上原本是蠱毒侵蝕的疤痕的地方已被繃帶包紮，於現也同樣是一截纏繞著繃帶的腕臂。

這回輪到林有行發愣了。在他詫異的目光中，陸辭序深吸一口氣，也將自己的袖子挽起，露出那手臂，並至了他的手旁。

兩截手腕，纏繞繃帶的位置也相同，看上去好像是一模一樣的傷。

「……你看。」陸辭序在床邊蹲下了，手指撫過二人的手腕，「這下我們多少也有些是一樣的了。」

他從來就不擅長說這種話，所以自始至終都低著頭，從口中發出的聲音越來越顯顫抖：「……不要再說『沒了便是沒了』這種話……我舍掉的那半條命，也是為你的命付出去了……所以不要再……今後哪怕是為了我給你的那一部分，也要重視自己好好活下去罷。」

說罷，他似乎是被什麼給束縛了，已經沒了站起的力氣，所以索性將臉輕輕貼上了林有行的手掌，沒再抬頭。

且就原諒他說這種綁架似的話罷。

因為除去這種方式，他就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將兩個人繼續聯繫起來了。

他真的不想就這樣結束。所以，就當他自私罷。

林有行看著他，許久，眼裡似乎有什麼閃爍了幾下。

接而，他伸手，緩慢地摸了摸陸辭序的頭。

……

而後的日子，生活就彷彿是回到了正軌上一般。沒有突襲，沒有重病，一切都輕快了起來。

林有行身體底子好，再加上卓憐心的藥物調理，不過半月他便恢復了許多，已經不似最初那副憔悴瀕死的模樣。陸辭序時常會跑到他那邊坐坐，有時是同他說話，有時是什麼都不做，只是坐在他身邊看書而已。

自那天後，林有行就沒再有過什麼異常的表現。他仍然像先前一樣，時不時就拿陸辭序尋個開心。陸辭序偶爾氣急敗壞，但大多數時候還是習以為常。

這樣的日常讓他感到愜意。只不過，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他也能看見林有行臉上露出一些讓他感到陌生的表情。

好像在為什麼而痛苦一樣。

那些令他憂慮的事，不僅沒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少，還越來越成為重負了嗎？

……要是能做些什麼就好了。陸辭序常常會這樣想。

但是他又能做什麼呢？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沒資格站上林有行的立場。

林有行的心事離他實在是太遠了。

回想多年前兩個人的命運被強行捆在一起時，他們之間只是陌生人的關係。而在一同生活了這麼久之後，他們之間仍存在令彼此感到陌生無比的地方。那些東西，無論他們的距離靠得多近，都無法相交。

本說與人交往對陸辭序來說是無所謂的，因為他自己向來是不想強求什麼……但是為何單單在林有行這裡出了差錯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再想。因為只要生活足夠平靜，他就可以繼續欺騙自己。

……

來到南方的第二個月，陸辭序聽林有行提起回京的事。

「冬日還未過，怎麼這麼早就趕著回京……你的傷已然好全了麼？」陸辭序有些不解，疑惑之餘還操心了一把林有行的身體情況。

「蠱毒已除，還能有什麼好不全的。」林有行笑。

陸辭序有些恍惚。

真的已經除去了嗎，那纏了他數年，幾個月前還害得他嘔血不止的蠱毒？真的已經完全除去了嗎？

林有行似乎是看出了些什麼，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紙片，徑直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林有行撩開袖子便可見那張揚的疤痕。但不同的是，之前烏紅的血管已經不再暴起，疤痕周邊的青黑已然褪去，此時看來，那不過就是幾條普通的延伸的疤罷了。

「你所看見的只是這短短的一段時間，但總的算來，我在卓憐心這邊治療已近十年了。」林有行輕輕撫著自己的疤，說道，「十年裡他從未懈怠過，日復一日地替我尋著除蠱的方法。

「他花了那麼長時間，將所有的棋按順序一步一步落下……而你所見，正巧就是最後一步。」

他看著陸辭序，安慰似地笑道：「已經不會再有事了。」

他已經從蠱毒的苦痛中解脫出來了。

那是否意味著，他也將要從過去的苦痛中解脫了呢？

……不管怎樣，至少只是現在也好，只要陪在他身邊就行了。

陸辭序這般想著，也朝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