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包廂。

此刻將近夜裡九點，翟行簡昨晚一腦門官司糾結到凌晨才睡著，早上難得早起，上午上完張導的戲份，中午在看到剋星陳大夫之後整個心情起起伏伏伏伏，下午又緊鑼密鼓的拍攝完雜誌封面，一天馬不停蹄的忙碌狀態對於工作時間基本鬆弛的他來說十分不適應，身體已經到達疲累到即將崩潰的臨界點，腦子裡不斷三維立體環繞聲般的迴響著李文軒的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這質問句跟自己昨晚糾結的疑問無縫銜接，不斷切換，重複播放，猶如一個個炸雷在腦海里轟鳴，攪拌著腦漿彷彿沸騰。翟行簡漸漸丟失自己的立場，遺忘自己的認知，陷入無法自拔的自我懷疑——為什麼翟行簡不能一直配合著去愛？難道愛不是戲裡面所演繹的那樣嗎？那脫離掉演戲狀態的翟行簡應該怎麼做？怎麼配合？才能不錯，才能讓你們都滿意，才能繼續愛我，不會逼迫，不用分辨，不需斟酌，不是單純以演技展現自我，不是用台詞訴說難過。

翟行簡一直以來的心理建設漸漸的開始搖搖欲墜，彷彿整個世界都被攪弄起風波。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額角細汗涔涔，整個五官呈現出白玉雕刻而成的質感。

而被自我否定帶來的連鎖反應是心底的一個秘密角落被打開，掀起一道黑暗的縫隙，釋放出一個模糊不清的黑影，有著高大健壯的男人體型與眼前李文軒的面部輪廓。

他發出狀似癲狂的笑聲，與之前環繞在翟行簡腦海的質問三層重疊，交錯出足以摧毀翟行簡整個人的催眠曲——裝什麼？不是你求我愛你的嗎？現在又一副矜持的模樣，難道不是在用另一種手段來勾引我？

那黑影與記憶中一起拍過戲的某個人影漸漸地合二為一，赫然就是翟行簡獲得影帝所依仗的他人生中第一部電影《永夜之月》中的另一位男主——封雲鼎。

翟行簡在看清自己腦子裡所思所想之後第一時間弓腰雙手抱住頭，這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意識，隨後嘴裡不斷呢喃出聲。

「你別過來，別，求求你，求你，我不要，我很痛，雲哥，哥…好痛…你不要這樣愛我…別愛我…」

周隸繁在翟行簡身側詫異不已，一般情況下的小孩口齒伶俐思維敏捷，面對任何情況下的質問應該都可以輕易解釋甚至反擊，今天竟然呆愣原地毫無動靜。

不對，翟行簡的身體竟然在微微顫抖。

這個酒吧包廂光線很暗，周隸繁的注意力因為怕李文軒暴起傷害翟行簡所以大方的分散一半給到李文軒身上，並未第一時間察覺翟行簡的異樣。

翟行簡跟李文軒交往時間並不算久，按說不會這麼大反應——周隸繁心裡一陣苦澀，難道你已經愛他到這麼深了嗎？

然而現實下一秒就打醒周隸繁的臆想，翟行簡好像突然間頭痛欲裂，周隸繁瞬間反應伸出手臂將人攬進懷中，以臂力支撐他不至摔倒。

同時轉頭橫眉冷對同樣上前伸手想要抱住翟行簡的李文軒，低沉嗓音像在沙礫中滾過一般粗糙瘮人。

「滾！」

被周隸繁一個字制止，李文軒望著眼前將翟行簡霸佔著似抱在懷裡的周隸繁，男人一雙桃花眼很大，黑白不太分明，平時總有種萬事不入眼的淡泊。此刻疾言厲色相對，晶亮眸光冷凝鎖成一束，精準釘在李文軒的眉間，使其瞬間有被子彈擊穿的凍結感，只得一臉怔怔的傻站著目送周隸繁將翟行簡抱起大步離開。

周隸繁本來打算直接帶翟行簡去醫院，可看到靠坐在副駕座椅上的翟行簡好像不似剛才那樣難受，且他又最討厭醫院，所以雖然有心讓他做個全身檢查，但本著尊重當事人的基本禮貌性，還是開口詢問翟行簡本人意見。

「怎麼回事？去醫院？」

「不，不要去醫院，我今天太累了，回家休息一下就好，周哥，我想快點回家，你開快點。」

翟行簡經過剛才一番心理鬥爭已經疲態盡顯，在被周隸繁抱著離開酒吧後心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當時闔眸靠在周哥的胸前，隱約聽到他的心臟震動，與自己的心跳漸漸重合共振，隱隱約約的檀香混合周哥身上天然的體味將周圍的灰暗驅散，黑影被封印，李文軒被驅趕，失控的一切好像恢復一貫的安定而舒適，他甚至昏昏欲睡，直到被周隸繁放開坐上車子，才又清醒過來，心裡開始有了一點身體真的出了問題的意識，而且絕對不是醫院所能解決的問題。

「好。」

反正陳忠亭大夫還在家裡等著幫他診治，先讓他看了再說。

於是兩個人都靜默無言。

周隸繁尚未意識到翟行簡身體問題的嚴重性，此刻一邊駕駛一邊又分心沉浸回下午拍攝雜誌時，仔細回味著兩個人第一次如此貼近的擁抱，分析自己一顆心在堅硬二十九年後怎麼就為了翟行簡這個人而陷落。

而翟行簡當時的心理活動則簡單的多，他處於工作狀態，慣性將自己一切交託給周隸繁，像信任自己的親哥哥——畢竟翟旭資助周隸繁，在另一種意義上把他養大之後曾宣告所有人，周隸繁自進入翟氏集團開始，便像翟行簡親哥一般，老爺子打的算盤是一個孤兒一個獨生子，應該相互扶持。

之後周隸繁雖然長期在國外工作，但偶爾兩個人還是會視頻聊天，春節更是會一起陪翟旭一起過年，像普通人家的兄弟或者青梅竹馬的朋友，相處自然會和諧。是以雖然當時過分緊貼的姿勢實際上已經越過翟行簡的舒適區，但由於兩人的關係加持，翟行簡沒有出現哪怕一絲絲不適。

車子穿過一個個霓虹燈灑在地上的光暈，像碾斷水中月影，分離再重合。昏黃的顏色攏著深秋最後一絲溫暖，被西風掠過，將兩人一起送向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