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在這裡就好了。」

唐潮有些費力地抬了抬身子，站在一邊的男友沈幸立馬走上前扶住他的後背，幫助他從床上坐了起來。

醫生手裡拿的是一份遺體捐贈協議，協議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唐潮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然後笑著說道，「星星，你抖得我都拿不住筆了。」

沈幸咬牙，視線不往那張紙上落。

唐潮得了胃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到骨髓了。

他人瘦成了一把人幹，185cm的身高如今瘦得比他矮半個頭的沈幸都能夠輕而易舉地抱起。

「確定好了之後，就可以簽字了。」醫生帶著白色口罩，這對小情侶在醫院挺招人疼的，「不需要再打電話跟家裡人確認一下？遺體捐贈不是小事，不少老人都不能接受。」

唐潮搖了搖頭，他是孤兒，剛出生就沒了爸媽，那還有人會在乎他遺體的完整呢。

唐潮瘦得皮包骨的手指捏住筆，顫顫巍巍卻堅定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醫生走了之後，病房裡一時間相對無言。

唐潮是沒力氣講話，沈幸坐在床邊盯著花瓶里早上剛摘的小雛菊發獃，嫩黃色的花瓣已經有些打蔫兒了，像生命垂危的唐潮。

半晌，沈幸吸了吸鼻子，把頭靠在唐潮手邊。

他聲音啞啞的，這些天不知道背對著唐潮哭了多少次。

「我們老家那邊都說……說，下葬的時候遺體不完整，投不了胎。」沈幸用臉去蹭唐潮的手背，幹巴巴的，一點也不舒服，「我知道是假的，但是……」

唐潮有些睏乏地閉了閉眼，他這些天精神越來越不好，一天里能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

手邊的呼吸發著顫，他動了動手指，指尖清晰緩慢地拂過沈幸的眉毛，落到眉尾的時候，指尖被打濕。

「你應該高興，星星。」

唐潮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沈幸躺到他旁邊來，兩個人帶著體溫的皮膚緊挨著，到最後不分彼此。

沈幸靠在他懷裡，唐潮的手圈住對方的腰肢，在醫院待得久了，身上都帶上了藥材的氣味。

「我現在，都抱不起你了，寶貝。」唐潮遺憾地說道，「也沒辦法再開車帶你去海邊看星星了。」

沈幸眼眶又是一酸，背對著唐潮泣不成聲。

「你應該高興的，星星。」唐潮的吻零零碎碎地落在沈幸的頭髮、肩膀、和耳後，「我的心臟，我的眼角膜，我的其他器官會在別人的身體里重新起到作用。」

「星星，這不是生命的終結，這是生命的延續。」

唐潮摸到沈幸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不管是不是在你身邊，我永遠都陪在著你。」

沈幸沒搭理他，好半天才不情不願地說道，「你是老師，自然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唐潮失笑，還想再說些什麼，困意卻提前一步卷席而來。

遺體捐贈協議簽訂的第三天，唐潮晚上胃出血又一次被送進了手術室，病危通知書下了兩三次，沈幸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睜著眼睛到天亮。

他又一次從死神手裡偷來了唐潮的幾天光陰。

手術之後，唐潮的精力更加不如從前了。經常話說著說著就睡了過去，沈幸好幾次都要偷偷伸手去試探他的鼻息。

手術後的第五天晚上，唐潮停止了心跳，生命檢測儀發出刺耳的警鳴，沈幸親手為他的愛人蓋上了白色床單。

唐潮去世後，沈幸一個人背著包裹出了國，去了法國，在埃菲爾鐵塔下拍了照片，去參觀了羅浮宮，去巴黎歌劇院看了演出。

去了所有他們從前商量好，等病好了以後要一起去的地方。

到達西藏的第二天，沈幸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唐潮的心臟找到了合適的移植者，是個六歲的小男孩兒。

移植手術就在三天後，沈幸退掉了自己租的民宿，當天晚上訂票準備回南京。

坐了兩天火車又飛了三四個小時，沈幸大包小包地從機場出來，夜裡下起了雨，沈幸渾身濕透地回到他跟唐潮的小窩，和衣蜷縮在沙發上睡了個囫圇覺。

沈幸是手術做到一半的時候趕到的，小男孩兒的家人都等在手術室門口，女人緊張得不斷在手術室前踱步，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站在一側，沈幸默默地退到了最後側。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中途醫生出來過一次讓家長簽訂了輸血協議書，夜幕降臨時，手術室亮著的燈熄滅了。

滿頭大汗的醫生摘了口罩走出來，臉上帶著笑，「手術很成功，這幾天觀察一下身體排異情況，順利的話這周就能轉入普通病房。」

沈幸脫力地滑坐到地上，口袋裡的晴天娃娃被他捏得變了形，醫生走到他面前，扶起他，「到時候你可以來聽聽他的心跳。」

沈幸笑著答應了。

或許是他在布達拉宮前的朝拜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唐潮不捨得真的留他一個人，男孩兒的身體恢復良好，半個月後的複查，沈幸趕到了醫院。

男孩拘謹地躺在病床上，笑起來嘴角有個小小的梨渦。病床周圍插著許多儀器，每一樣都是在確保男孩兒的健康。

當心跳聲在病房裡響起的時候，沈幸沒忍住紅了眼眶，他偷偷打開了手機錄音，錄下了半分鐘唐潮的心臟的跳動聲。

「恢復得很好，再有一段時間就能出院回家了。」

男孩兒的家人握著他的手感謝，沈幸不知所措地接受他們的善意，他視線落在病床旁的花瓶里的小雛菊上。

男孩兒的視線與他對上，怯怯地露出一個笑容。

沈幸走過去，摸了摸男孩兒的頭，從口袋裡掏出唐潮親手給他做的晴天娃娃，放到了小男孩兒的枕頭邊。

手心裡的髮絲柔軟，沈幸聲音不由自主地放輕，「這個晴天娃娃送給你，你要健康快樂的長大，變成一個強壯的小孩兒。」

男孩兒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他抬手環住了沈幸的脖子，給了他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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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你的心跳聲，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