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你永遠是我的徒兒，就算你是妖，或者是魔，又如何？」閔懷瑾終於緩過來了，卻顧不上自己，實在害怕奢雲會因此而做出什麼傻事，用儘力氣勸慰著。

「師傅……」奢雲痛苦地緊握著他的手，垂淚不已。

許久，聽見動靜才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站了起來的越人歌。

又是像是下了決心一樣，輕輕地在閔懷瑾的腦袋下，墊上自己脫下來的外袍。

他伸手撿起了地上的萬鬼愁，眼神百般不舍地看了閔懷瑾一眼，「師傅，你等著我。」

閔懷瑾嘴唇動了動，想要阻攔。

卻沒來得及開聲，便被奢雲點了睡穴，眼皮沉重，不得不盍目。

「救命——」公輸畢幾欲要跑斷雙腿，才跑出幽深的石窟洞穴。

儘管凌泉跟在身後給他斷後，然而，他一個沒見過妖魔鬼怪的少爺，哪兒見到過一群齜牙咧嘴的小鬼，愣是被嚇得目眥盡裂。

「家父……家父公輸城，家財萬貫，你若不傷我，我回去給你燒紙錢，要多少有多少！好不好？」

公輸畢跑了一段路，被石頭絆倒在地，回頭便看見一個沒有被凌泉攔下來的小鬼，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慌亂中，便是一陣胡言亂語。

那小鬼傻愣愣地看著他，黑洞洞的眼珠里全是疑惑，用尖銳的手指挑了他的下巴，越湊越近。

獠牙中，還沾剛剛咬著他屁股扯下來的碎衣裳。

公輸畢這才想起來：魔才不需要香火什麼的好嗎！鬼才要！

真是天殺的豬腦袋啊！

公輸畢一下子恐懼得冷汗連連，蹬腿往後退。

那小鬼腿短，走得慢，竟然讓公輸畢在這危險之中，瞎貓遇到死耗子一般，硬生生地拉開了一段距離。

於是，他顧不得扎屁股的碎石頭，爬起來撒腿就往前跑。

「嘭！」

他才掙扎著起身，想要往後跑，哪知飛來一隻巨大的人影，大喇喇地就砸在他的面前。

嗆人的迷霧散去，公輸畢赫然對上一個面容猙獰，頭帶犄角，額頭青筋暴起的七尺猛I男。

猛I男帥則帥矣，可要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面露凶光地瞪著你，那還帥個屁咧！

公輸畢只覺得從未這麼倒霉：那還能是誰？

那便是在傍晚把幾個欽天監修士傷了，把他也一併綁了，還丟在洞里同蝙蝠白骨什麼的一堆，沒給吃也沒給喝地熬了半天的罪魁禍首了！

公輸畢還眼看著一個膽大的修士頂嘴，居然被這人一掌擊穿了胸腔。

那麼大一個血窟窿，若不是他被嚇暈了過去，保不準也一塊兒被殺掉了。

蒼天吶，他公輸畢天生沒有靈根便罷了，他只是被家父公輸城丟進這隊伍里，僅僅是一個陪同欽天監來輔助開鑿運河的幫手而已。

真是太無辜了！

公輸畢腦子轉得飛快，心想若是以卵擊石，難免不會死得透透的！

管他的，男兒膝下有黃金又如何，黃金沒有狗命重要啊！

「撲通。」

公輸畢一把跪倒在地，鼻涕連著眼淚一起流地求饒不已，顧不得眼前的是神還是魔，保命要緊，「嗚嗚嗚，魔神大人，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身後的小鬼恰好這個時候跳了起來，想要一擊致命殺了公輸畢。

然而，卻因為公輸畢這麼猛然一跪倒，反倒是直接撲在了越人歌的臉上。

「廢物！」越人歌暴躁地扯下趴在臉上的小鬼，一把將它捏成一團血肉模糊的屍骸，砸在一邊的石頭上。

公輸畢聽著動靜，愣是趴在地上被嚇得雙腿顫抖，匍匐的身軀軟成了一灘水，只感覺死期將至。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當——」一陣劍刃爭鳴的撞擊聲，公輸畢這才抬起頭。

卻看見一片煙霧中，奢雲握著迴旋入手的長劍，冷笑著，一步一步地朝著面前背對著他的魔神走來。

公輸畢見那個小鬼被釘在尖銳的一截竹竿上，已經死透了。

又見奢雲拖住了這個凶神惡煞的魔神，急忙拎起掉在地上的青玉扇子，躲進身後不遠的石頭後面。

公輸畢對奢雲的記憶還停留在學室時，那個和他一天到晚沒個正經的印象里。

哪裡想到奢雲居然敢單挑魔界神君？

忽而看見這一幕，公輸畢覺得有些心潮澎湃，暗暗捏了捏捏拳頭。

這小子，不簡單吶！

嗯，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沒錯。

公輸畢摸了一把自己的腦袋，確保自己的頭還在。

「奢雲加油，弄他！」

公輸畢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勇氣，急忙起身抹掉眼淚，一把躲到石頭後面大喊大叫。

白日里，他在洞窟里被嚇得不輕，如今，能親眼看見仇人也能吃癟，心理自然是舒爽萬分。

然而很快，公輸畢在越人歌那一抹殺氣騰騰的斜眸中，肝膽俱裂地縮回了頭。

此時的奢雲已然是面容陰戾，手中的萬鬼愁竟然在無意中，也被他壓下了魔氣，他暴躁地走著，腳下跨過的地面都開裂暴起。

無數的碎石裹著藍色尖銳的冰棱，狠命地扎向越人歌。

好像是遠遠不夠的樣子，奢雲又揮動著萬鬼愁，躍起來，一下子狂飆著穿過雜亂急墜的石頭箭矢，砍在靈巧躲避著碎石的越人歌身上。

風馳電掣之間，越人歌側頭微微一偏，肩膀上的黑鎧甲被擊個正著，悉數碎裂。

萬鬼愁被砍入了越人歌的肩骨里，劍刃上的殘魂如惡鬼，吞食著越人歌淌出來的血液。

「你傷我師尊。」奢雲抽出劍刃，還想再來一刀，氣勢洶洶，「今日，即使是不能殺了你，也要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越人歌終究還是那個統帥三軍坐鎮魔界的大將。

萬鬼愁朝著頭再落下去的時候，卻被越人歌輕易地牢牢握住了劍刃，「哼，你一個沒涅槃的小鳥，口氣倒是狂妄自打。」

越人歌一下子把劍刃擋了回去，心裡卻一陣發虛。

那萬鬼愁吸了龍血，竟然遠比他想的要兇狠，一下子吸走了他的三成的功力。

眼下，他身上還帶著崑崙的魂魄，需要儘快帶回魔界，不好繼續纏鬥。

應該儘快脫身才是。

「小子，本君不陪你玩了。」越人歌長長的黑指甲猛地彈了一下萬鬼愁的劍身，手中一凝，火星茲茲亂射，背後忽地張開一雙黑色的龐然羽翼。

趁著奢雲被振出去的瞬間，疾馳而上九尺天穹，在皎月之下撤退了。

奢雲再度從亂石堆中爬起來的時候，身上血跡斑斑掩蓋在衣袍之下。只有膝蓋上顯露出皮肉的一處，可以看得見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色筋肉。

他臉上看不清是痛苦還是悲傷，似怒似狂。

「你，你沒事吧。」公輸畢這才鼓足了膽子，走了出去。可無論是扶著奢雲的胳膊還是腰，手上都會沾上粘稠的血跡。

奢雲搖搖頭，曲著一邊的膝蓋，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

他還沒站穩，又看了一眼遠處火圈裡，躺著一動不動的一點月白，「扶我回去……成不成？」

沒等公輸畢開口，奢雲已經抬手搭上了公輸畢的肩膀。

公輸畢比他矮一點，當做扶手剛剛好的高度。

「得，不就是回去嗎。」公輸畢把手上的血給抹回奢雲的胸前，扶著他往回走，從腰帶里摸出來一個小瓷瓶。

「嘖，不過你還是把這個吃下去吧，哎，你這樣要是落了傷，我都不敢再拉你去喝酒跑馬了。」

公輸家經營奇巧之術，據說是公輸班的後人一支。不僅不氣餒於沒有修仙的靈根，還把公輸家族傳承下來的木工玩到了極致。

又因為繼承了諸葛先人的木牛流馬，公輸城由此被忠景帝所青睞，所以在天北朝中才穩居高位。

公輸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欽天監學了兩年，竟無師自通，搗鼓起了奇門偏方。

公輸畢的丹藥，雖不能起死回生，但也足夠修補靈力，止血化淤。

奢雲眼皮懨懨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勾起嘴角的傷口，有些疼，他接過小瓷瓶卻不吃，攥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