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遠媽再也沒有出現過。

從那天開始，回憶中出現的都是那一個個令他作嘔的畫面。

放學時打開門看見散落一地的陌生衣物，緊閉的房門裡傳出噁心的撞擊聲和鴨叫聲，偶爾還有幾次能看見兩個白花花的肉條糾纏不清......那些畫面在黑暗中緊緊的糾纏著他，一刻也不停歇。

突然，一聲熟悉的聲音帶來了一片明亮的畫面，方遠下意識的逃進那片白光里。

「認識一下，我是你隔壁班的林杉，今天發現你打球很厲害，能教教我嗎？」

這是……林杉的聲音？

方遠下意識的往那深處走去，一張被蓬鬆的頭髮蓋住的小黑臉蛋映入腦中，像個大型的毛栗子。

真像個行走的毛栗子。遠哥又一次的被逗笑了，林杉像是有股魔力一般，指引著他走出黑暗。

那，再往後呢，我和他，是怎麼...在一起的？方遠忍不住得想繼續探尋，但是卻突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著他從夢中醒來。

「方遠…」是比夢中更加清晰的聲音，但是語調卻沒了以往的歡樂，怎麼了？

方遠努力的睜開眼，映入眼簾又是那熟悉的大腦袋和慘白的天花板，要不是那沉重的消毒水味道聞得他頭疼的話，險些讓他覺得又回到了那間醫務室。

「唔…」白皙修長的手，輕輕的蹭上那黝黑髮亮的髮絲，觸感倒是遠比想像中的更加彭鬆柔軟。

「遠哥，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就要懷疑你要變成睡美人了。」這是林杉一貫調侃的話，語調卻低沉克制，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方遠的手指撫弄著髮絲，拇指順著他的鬢角撫過，擦上了一抹冰涼的濕意。

這傢伙，難道在哭？

毛栗子遠比他想像中的更加單純，這個事實讓方遠的呼吸一緊，從胸脯深處開始泛起一陣一陣的抽痛感，遠媽的咒罵聲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林杉……你是個傻子吧。」嘶啞的聲帶從喉嚨間擠出，方遠忍不住了。

聞聲的林杉緩緩的抬起頭，臉上遍布淚痕，頭髮凌亂得，毫無一個英俊王子該有的形象，反倒像個落魄的流浪漢。

但是這一刻，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情感從他的心中溢出。

這股情感驅使著方遠，低下頭，去吻上那雙眼腫脹的笨蛋，就像伊甸園裡偷食禁果的亞當一樣，深受蠱惑。

在方遠回憶起他那地獄般童年的這一天，他情不自禁的再次遵從本能，這次失去理智的吻又一次使他背負上了濃濃的愧疚感。

他明知道這個世界多麼的黑暗，怎麼能……

「叩叩！」

是門外的護士來了，敲門聲響起的一瞬間，理智回籠的方遠一把推開了那毫無防備的人，力道大的林杉幾乎整個人都摔坐在地上。

推出去的瞬間遠哥就開始後悔了，這一下推的沒收住力道，滿是愧疚的視線下意識的追向那個身影。

「嘶！」毫無防備的林杉磕得倒吸一口涼氣，在開門的瞬間倒是利索的爬了起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樣子，其實在偷著樂，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一下不虧。

「醒了是吧，醫生說，再打上一瓶吊瓶就可以回家了，近期不要劇烈運動。」溫柔的護士姐姐蓋上了病例，朝著病床上臉色漲紅的遠哥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看起來恢復的挺好，臉色不錯，這吊瓶左手還是右手？」

「......」方遠面色一僵，他老老實實的伸出一隻手，腦袋卻下意識的往一邊轉。

視線乍然撞進一對明亮的眸子里，主人臉色洋溢著滿是福祉的微笑，古銅色的食指還摁在唇瓣上，好像在回味著什麼。

我剛剛到底在想什麼……方遠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林杉發現了少年那黝黑的眸子瞪得渾圓，唇上那陣柔軟的觸感似乎又出現了，指腹的動作沒有半點收斂，反倒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又加大了，兩個深陷的酒窩出現在了兩頰邊。

掛瓶的期間兩人維持著那詭異的沉默，心煩意亂的遠哥和意猶未盡的毛栗子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時間過得飛快，針表裡的時針已經不舍的爬向了象徵凌晨的1。

「遠哥，到家了。」

毛栗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方遠沉浸在思緒里，一晃神，兩人已經站在了他的家門前。

視線一轉，只見林杉的往日里飛揚的眉眼耷拉著，顯得有些疲倦，困意難掩的打了一個哈欠，「遠哥，可以再借宿一晚嗎？這麼遲了，已經到門禁時間了。」

方遠抬頭一看鐘表，竟然已經是凌晨了，眉頭一擰，腦袋卻誠實的點了點。

「太好了！那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和我的男朋友一起睡了？」低沉的嗓音尾調上揚，這性感的聲音從方遠的上方響起。

「不能，你今晚睡這。」幸好這次方遠的理智走在了前頭，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擋在了他的房門前，身側是另一間敞開的房門。

「床單在櫃子里，都是新的。」

這是他之前沒有來得及告訴林杉的「客房」。他已經很久沒有來到這間屋子了，偌大的房間里空蕩盪的，飄著一股灰塵味。

嶄新的屋子荒廢已久，這其實是他們昔日的婚房。

「遠哥......我怕黑，就不能跟你一起睡嗎？」林杉又開始耷拉下他那毛茸茸的小腦袋，像是被迫說出秘密的孩子一般，聲音在輕輕顫抖著。

方遠的理智告訴他，這多半是騙人的，可是情感卻又一再動搖，他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妥協了，「行，但是不能裸睡。」

話音還沒落下呢，這個剛剛還在瑟瑟發抖的「小朋友」馬上就抬起了腦袋，臉上哪有半點害怕的表情，翹起的嘴角怕不是要掛到眉梢去了。

「你...」遠哥氣打不一處來，薄唇一抿，冷冷的拋下一句話，「開著燈睡就不怕了。」轉身就走了。

「咔嚓。」這是賣慘失敗的林杉通往福祉道路上的房門上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