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羿完全沒有跟顧嗔繼續耗下去的打算。

看顧嗔跟著自己站起身來，也並沒有再限制自己的意思，宗羿休息了這麼久也有了力氣，便回身朝林外走去。

瞧著勸不動他，顧嗔也不氣餒。跟在宗羿後面試探道：「那你想去做什麼事，哥哥我很厲害的可以幫你。」

宗羿停下腳步，回首仰臉看著顧嗔冷道：「幫我殺人，你肯麼。」

宗羿臉上的表情有些成熟，似乎帶了些嘲諷。

小孩子的臉還未長開，卻也已經有了魔皇日後冷逸俊美的模樣。

這一笑，便更像了前世宗羿那總是帶著厭世笑意的俊臉了。

顧嗔有一瞬的失神，宗羿卻已經回首走遠了。

顧嗔的想法總是和旁人不一樣。方才說帶宗羿得道成仙自然只是為了哄他跟自己走罷了。宗羿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何況他身上流著魔族的血，他的未來只能是魔皇。

顧嗔只是，不想他這條路再走的那麼苦那麼坎坷。

而且宗羿並不是眾人相傳的那個模樣，他雖對道修和凡人有著諸多厭惡，但卻也只是自身的經歷造成的。

且宗羿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罷了。

其實顧嗔並不覺得自己有多了解宗羿，只是那匆匆兩次相處，那些親密的事情…那些瀕死般的低喃……

他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前面的宗羿越走越遠，瘦小的身姿卻是挺拔堅定，無懼無畏，此刻已是快要融入夜色一般消失不見了。

漆黑的林子猶如魔獸的大口，散發著陣陣惡臭隨時都能把人吞噬。

「宗羿…」顧嗔輕喚出聲，還未來得及追過去，便瞧見一道濃重的黑氣卷了他便迅速朝林中深處而去。

「宗羿！」顧嗔下意識喊了一聲，暗叫一聲糟糕，那鬼魅趁著夜色出來吃人療傷了！

宗羿聽得了那聲呼喚，已然確定顧嗔是與自己一樣重生而來的。

方才兩人交談，宗羿並未透露自己姓名。

身上的黑氣惡臭無比，宗羿雖被這鬼魅捲走，但他心底並不慌亂。

他身上的純魔血脈可鎮壓這世間所有魔物，何況是區區凡人魂魄形成的低賤鬼魅。

雖然血脈被暫時封印不被察覺，但他的血卻是可以斬殺這種鬼魅，只是量或許要大些罷了。

一直被卷到林中深處，宗羿才被放了下來，腳下是成堆的人骨。

顯然這裡便是這鬼魅的老巢。

不等鬼魅吃掉宗羿，顧嗔便已到了。

「還來！」顧嗔一聲怒喝，威壓蓋地而來。

宗羿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人便被顧嗔抱回了懷中。

「有傷到麼。」顧嗔舉著宗羿檢查了一番，瞧他不說話以為是被嚇傻了，有擁入懷中柔聲道：「莫怕，有哥哥在。」

宗羿蹙眉推開顧嗔道：「鬆開。」

顧嗔恍若未覺，揮袖震出一片幹凈的空地，又捏訣張開一張透著星光的結界，這才把懷裡的宗羿放了進去：「聽哥哥的話，站在原地不要動。別怕，我去了結了那鬼魅，便帶你出去。」

言罷，顧嗔便朝鬼魅而去。

宗羿不明白顧嗔為何追上來，更不明白為何他會花費如此多的靈力，為自己編製了這般精美又可笑的結界護著他。

顧嗔該知道，他的血可以解決這隻鬼魅。

顧嗔自然知道，只是他怎會捨得傷他。

鬼魅被奪走了到口的食物，已然發狂。

顧嗔本就重傷在身，這一路的奔波和尋找令他經脈的傷加重了許多。

再加上之前就與這鬼魅斗過一場，此刻顧嗔又花費了大半靈力為宗羿張開守護結界，他連本命劍都喚不出來了。

但顧嗔不是年少時的自己，小小鬼魅花些時間總是能殺了的。

夜色越來越濃，瘴氣也蔓延到了枝頭，別說是星子，連月亮都瞧不真切了。

顧嗔以靈力為劍，白色的身姿似利刃般將那翻湧的墨色黑氣斬碎。

像是一輪明月落入泥潭，將混沌不堪的潭水凈化，照亮了一切。

宗羿偏執的認為，顧嗔對自己是有所圖的。

隨著那鬼魅消散時的嘶吼，宗羿周遭壓的人喘不過氣的鬼氣瞬間便減輕了許多，一陣清風吹過便散的幹幹凈凈。

顧嗔收回靈力，似乎趔趄了一下，站穩後才慢慢的朝著宗羿走了回來。

看著捂住胸口跌坐在自己腳下的顧嗔，宗羿在他憋不住吐了口血的時候終於想明白了。

顧嗔是在用苦肉計騙取他的信任，他並不知道他也重生了，顧嗔只是想利用他的身份對付魔域而已。

顧嗔不知道自己一腔真心剛剛餵了狗。

他蹙眉喘息了許久才直起身來，確定了宗羿還在身旁，顧嗔這才仰面躺了下去。

身旁的白骨隨著鬼魅的消散，也化作熒火朝著夜空飛舞而去。少了那些瘴氣，林子里的視野也變得清晰起來。月光灑進林中，螢火飛舞竟是有些漂亮。

宗羿看著腳下仰望星空的漂亮少年面無表情的想，需要這麼拼麼。

「宗羿…」顧嗔虛弱道：「哥哥睡一會兒…你不要走開…哥哥其實有些怕黑…你要護著我……」

話音未落，顧嗔便閉上了眼睛。螢火爍爍，把他的臉襯托的很是柔弱。

一直到烈日懸空，顧嗔才被頭上嘰嘰喳喳的叫聲吵醒，抬手一抓，卻是一隻小鳥。

鬆開手指放了鳥兒，顧嗔第一眼便去看昨夜宗羿站著的地方，當看到他眼睫沾著露水正在打坐，這才鬆了口氣。

他竟真的沒走…

顧嗔輕輕的笑了，心中不由得想，宗羿現在到底還是孩子，心還是柔軟的。

宗羿抬眼撇了眼顧嗔含笑的唇角。

倒不是他不想走，宗羿只是好奇，如此有心機的顧嗔為何用怕黑這種可笑的謊言去留自己。

頗有心機的顧嗔喘息了一會兒，才咬牙坐了起來。他蒼白的唇色無聲的訴說著這一夜的睡眠並未緩解他的痛意。

「真乖。」顧嗔伸手揉了揉宗羿亂糟糟的髮絲，含笑道：「有認真保護哥哥呢。」

拍掉少年不堪一握的手指，宗羿起身道：「別跟著我了。」

「啊……」顧嗔原地輕輕慘叫了一聲，起身跟在宗羿的身後嘆息道：「弟弟，你好無情，我好歹救了你兩次，你怎麼說走就走。」

果然是有所圖謀，宗羿眼底閃過一絲陰鬱。

看他不理自己，顧嗔跟在後面嚷道「哥哥心口痛的要命，你就不能走慢點呀。」

還是不理他。

顧嗔心底剛剛覺得宗羿有點可愛的想法此刻馬上煙消雲散了。

從小就這麼冷冰冰的。

顧嗔不由得想，前世秘境里那個溫柔的宗羿是真實存在的麼。

跟著走了一路，顧嗔一直在逗弄宗羿。

一直到兩人回到了昨日的河邊時，宗羿才停了下來。

看他撿了個枯樹叉子趟水走進了河裡，顧嗔撩開衣擺坐在了一旁的大石頭上，抬手托腮道：「要做什麼，你不會是餓了要抓魚吧。」

顧嗔膚色白皙透亮，河面上反射的日光粼粼的落在顧嗔身上，襯得他像是落入凡塵的精靈。

可餓到前胸貼後背的宗羿眼睛只是盯著游近自己的大魚，再不吃東西他真的要餓死了。

一擊即中，石頭上的顧嗔眼神爍爍，輕輕吹了聲口哨才鼓掌道：「厲害呀，弟弟。」

宗羿不為所動，徒手撕開了魚兒的肚子沖洗幹凈，去了腮卻並未去鱗。

顧嗔眼巴巴道：「不去鱗麼弟弟。」

宗羿並未理會，而是隨便找了些枯木幹草堆起來，才對著顧嗔面無表情道：「火。」

顧嗔笑眯眯道：「你怎麼知道我能點火。」

不理會他的試探，宗羿將魚穿在了方才的樹杈子上才涼聲道：「那你也不怎麼樣，火都不會點。」

吃癟的顧嗔默默的接過宗羿手裡的樹杈子，將魚鱗燒了個幹凈。又揮手點著了那堆枯木才小聲道：「我會的多著呢。」

宗羿沒會他的小聲嘟囔，靈氣燒起來的火很快就把魚烤熟了。

顧嗔看著宗羿慢條斯理的吃著魚，想開口討一塊卻不太好意思。

直到整條魚都被宗羿吃完，顧嗔瞪眼比劃了一下宗羿的肚子，又看了眼地上長長的魚骨，幹巴巴道：「我以為你會給我留點。」

以顧嗔今日的境界早已不食五穀，不嘗凡塵的畜肉，但他就是想吃。

「想吃自己抓。」宗羿剛一起身肩膀就被顧嗔按住了。

二人識海廣闊，感官靈敏，都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野獸低吼。

顧嗔心道，不會這麼倒霉吧。

看宗羿乖乖沒動，顧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站起身來。

「弟弟啊。」拍了拍宗羿肩膀，顧嗔彎腰輕聲道：「哥哥忽然想起來有事，先走了。鬼魅已除，你順著這條河就能走出這林子。等哥哥的事了了，再去尋你。」

宗羿自然知道昨夜顧嗔為了殺那鬼魅幾乎是透支了靈力，現在連站著都是勉強。此時若是再遇見野獸，怕是凶多吉少。

終於是裝不下去要逃了麼。

宗羿眼底帶了些嘲諷，站在原地沒有接話。

趕緊走了清凈。

看他不理自己，顧嗔臉上似乎有些不舍，他直身又拍了拍宗羿的發頂喃喃道：「照顧好自己。」

宗羿閉眼並未應聲，身邊之人很快就就躍離了原地。

宗羿並未在意，心底正盤算著如何避免葬身獸口時，遠處忽然響起了悠揚的歌聲。

心神一震，宗羿有些驚訝的睜眼，歌聲正往那些野獸來處而去。

是顧嗔。

少年聲線溫柔，唱起歌來也是優美動聽，引人嚮往。

宗羿蹙眉，心底有些焦躁。

顧嗔為何不逃。

宗羿不喜歡這種猜錯的感覺。

但也僅僅如此，宗羿並未打算理會顧嗔，轉頭便走了。

而此時，顧嗔手持方才宗羿烤魚的樹杈，一路悠閑的敲打著樹幹灌木。他的歌聲輕鬆愜意，似乎絲毫不在意即將到來的危險。

直到被四面圍住，顧嗔才停下來看著眼前的六頭火狼。

火狼並不是尋常的野獸，而是普通野狼入魔變異的亞種。

想必是先前鬼魅吃剩的人骨沾滿了怨氣，又被野狼吃了才變成了如今的局面。

比想像的還要麻煩。

「該不會剛重生就要折在這兒了吧。」顧嗔抬起手裡的樹枝敲了敲肩膀，臉上卻不見得有多緊張。

狼群的包圍圈越來越小，頭狼低吼著作勢要撲過來一般嚇唬了顧嗔幾次。

終於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時候，張開血口朝顧嗔纖長的脖頸咬來。

卻不想顧嗔只是故意漏出破綻，仰面躲開了這致命一擊，指尖以靈力為刃順勢狠力在頭狼肚子上開了長長的一道口子。

頭狼並未倒下，隨著它的嘶吼聲旁邊躍躍欲試的幾隻火狼也迅速撕咬了上來。

躲過幾次狼牙，顧嗔有些喘息了起來。

他身上少了靈力的護持，心口痛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指尖靈力凝聚的利刃也越來越短。

顧嗔喘息間小腿便被一頭火狼狠狠咬住，引得胸口的傷牽動著破損的經脈痛入骨髓，他沒忍住慘叫了一聲。

顧嗔靈力突漲，靈刃瞬間又長了一尺，揮手斬下了咬在腿上的狼頭。

已經朝著反方向走了一段路的宗羿，最終還是回頭朝顧嗔的方向而去。

他想不明白，他把所有陰暗的想法和作嘔的利益都按在了顧嗔身上。他都想不明白，顧嗔為何要搏命相救。

而聽到那聲慘叫時，宗羿的速度更快了。

腿上的痛相比心口與經脈的痛意不值一提，顧嗔咬牙冷靜觀察著狼群的動向。

見顧嗔斬殺了一頭同類，火狼似乎有些怕了，猶豫衡量間便被他尋機又斬殺了兩頭。

眼前痛到模糊，顧嗔終是體力不支跪倒在地。

頭狼見機會終於來了，咆哮嘶吼著便朝顧嗔咬來。

不想顧嗔又是假裝虛弱，故意露出的破綻。

瞧見頭狼躍起，顧嗔瞬間起身，揮手便將靈刃捅進頭狼腹部，然後靈刃狠狠轉了一圈，再抽出時血柱噴灑，腥臭的狼血噴了顧嗔滿臉滿身。

餘下的兩頭火狼見頭狼已敗，低聲嗚咽著夾住尾巴便逃的無影無蹤。

這次真的體力透支，顧嗔卸了力一頭栽倒在了草地上，可不想，餘光瞧見了倒在一旁的頭狼又掙扎著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朝自己走來。

完了。

顧嗔想要起身，卻是徒勞。

此生他不過才金丹後期，還不能儲存太多靈氣。

他的靈力早就在昨夜救宗羿時，被釋放的威壓消耗的差不多了。

此刻靈力已經徹底透支，顧嗔渾身痛的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狼這種動物非常記仇，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有一口氣在，它都不會放過顧嗔。

頭狼一路搖搖晃晃的繞過顧嗔身後，朝他脖頸處走來，腹下熱血噴灑，滿地腥臭。

顧嗔心想，自己一世肆意瀟灑，到頭來竟被這種低下的魔物斷送性命。

死在獸口，真是莫大恥辱。

狼牙深深入喉，卻並未有太多力氣穿透顧嗔頸子。

頭狼嘔出一灘熱血，噴了他滿臉。

顧嗔滿眼是血的瞪著頭狼，這一口就幾乎要命了，再來一下他真的要斷氣了。

但它只是稍作喘息，便尋了更好的位置準備張嘴，似乎想要把顧嗔的頭撕咬下來。

宗羿尋過來的時候，遠遠就嗅到了那腥不可聞的血氣。

當他看到倒在血泊里的顧嗔，和一旁想要咬死他的頭狼時，宗羿冷靜的搬起了一旁的大石頭，走過去狠狠朝狼頭上砸了下去。

碰的一聲腦漿迸裂。

顧嗔目瞪口呆的看著濺了滿臉血的宗羿，不由得怒火攻心，啞著嗓音氣急敗壞道：「讓你走你怎麼又回來了！」

「救你。」宗羿扔了手裡沾滿腦漿的石頭走到顧嗔跟前：「我不喜歡欠人情。」

顧嗔氣的兩眼發黑：「我前兩次救你的時候你怎麼沒這麼有心肝！」

「我無需你救。」宗羿的聲音依舊涼涼的。

「你…」顧嗔氣的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地上的少年劇胸口劇烈起伏著，顧嗔沾了血的容顏像是盛極怒放的絕色妖花般奪人心魄。

宗羿的目光一路向下，劃過顧嗔小巧的喉結，最後停在了狼牙穿出的血洞上。

一點點擦去血污，宗羿仔細檢查了顧嗔頸上和腿上的傷口。

腿上的沒有大礙，頸上的看著雖兇狠但沒有咬穿氣管。

但顧嗔太虛弱了。

宗羿撕了顧嗔衣袖，簡單的替他扎了傷口止血。

再停下來的時候，宗羿還是想不明白顧嗔為什麼要救自己。

連牽強的理由都找不到。

彎腰將人一點點拉到背上，宗羿瘦弱的身體卻比看起來有力許多。

顧嗔身量早成，在男子中也算得上高挑。此刻被宗羿瘦小的身體背著看起來有些可笑。

宗羿臉上沒什麼表情，可額間鼓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想要隱藏的弱小。

他恨極了這幅沒有任何力量的身體，他需要快速成長起來。

宗羿以驚人的力量將顧嗔背到了原來的河邊，替他洗去了一身血污。

沉睡的顧嗔眉頭緊鎖，下唇也被他咬出了血來，他似乎承受著難以忍受的苦楚。

宗羿心中不由得覺得顧嗔有些嬌氣。

他本想為他的傷口擦藥，卻想起來顧嗔那些藥昨日已經全都用光了。

宗羿只得作罷。

但仙修和凡人不同，即便是受了如此重的傷也不至於送命。就算是沒有藥物，靈力也會慢慢修補殘破的身軀，何況顧嗔經脈並未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