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之間，方青陽連聽風都沒能拔出來，只握著劍鞘，上前去擋。

恰恰擋在薛涉這一招前，那年輕公子只聽到耳邊一聲錚鳴，仿若金石之聲，便愕然之間抬眸去看。

只看到方青陽手中握劍，為他擋下這殺招，只是勢頭太急，時間太快，縱然接下了這一招，方青陽右手虎口處卻已然裂開，流出許多殷紅的鮮血來，灑了他滿手。

原本就很重的傷勢，如今傷上加傷。

薛涉動作頓住了，他久久的停頓，咬牙切齒道:「方！青！陽！」

那語氣之中的恨意，竟然讓人聽不出來其中意味，究竟是恨這青年又一次壞自己的事情，還是因為恨他全然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竟然還要逞強。

方青陽只是收了劍，不願看他一眼。

那剛才還端坐著的錦衣公子，如今卻有些慌了神，他從懷中取出錦帕撕開，在方青陽傷口上灑了許多金瘡藥。

藥粉接觸到傷口，方青陽眉頭便是一皺，實在是太疼了。

那錦衣公子道:「在下明瀾，多謝方少俠相救，你我素不相識，方少俠卻如此，著實讓明瀾心頭敬仰。」

方青陽由著明瀾為自己包紮:「只是我恰好在公子身邊，無事。」

明瀾卻雙目微亮的望著方青陽，緊緊握著他手腕，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方公子願意今日會後，與我小酌幾杯嗎？」

方青陽下意識的往回抽了抽手，結果這廝力氣太大，他倒是沒能抽回去，面對這位明公子的熱情，方青陽道:「這...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多謝明公子好意。」

明瀾卻得寸進尺，道:「無妨，我都有空，方公子隨時可以來找我。」

許是明瀾周身氣度確實非同一般，他做出這些動作來，竟也不讓人覺得討厭。

一旁的薛涉終於忍無可忍，眉角微微抽了抽，正要發難，卻被雲鴻叫住，只見有兩個小童帶了一個木質托盤走上前來，雲鴻道:「薛公子今日拔得頭籌，便是這秋山劍的主人。」

雲鴻將秋山握在手中，眾人紛紛去看，只見這秋山劍，劍色漆黑，劍柄乃是青銅所鑄，色澤均勻美麗。

他握住秋山劍，用力對著托盤中一塊純金一揮，並沒有聽到金屬相擊的清脆響聲，相反，那純金竟被秋山劍切碎。

台下眾人震驚不已。

雲鴻朗聲一笑，親手將秋山劍遞給薛涉，道:「薛公子武功蓋世，正當是這秋山劍之主。」

薛涉伸手接過，道:「謝過雲前輩。」

秋山劍到手，還真宮此行的任務便已完成，薛涉將秋山劍佩好，坐回座中，目光再一轉，正見到方青陽和那公子兩人正相談甚歡，只是方青陽蒼白著臉，一看就傷勢嚴重，薛涉的臉又青了青。

他並非總是喜怒形與色的人，可方青陽卻總像是那一個例外，動不動就攪亂他的心湖，教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曾言，要親手斬斷自己的心。

但怎麼能忘的了，那被複仇所裹挾的，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部分。

是了，他曾經想把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給方青陽，他寧願捨棄自己的性命都要救方青陽，他不止一次經過武林盟所在之處時，易容打扮在人群里等待，就只為了看方青陽一眼，看看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他不敢見他，因為明知就算見到了，自己也不會回頭。

就算見到了，方青陽又能否接受現在這個和從前的他全然不同的薛大哥？

那一天，薛涉望見了方青陽。

少年站在另一個青年身旁，手裡拿著一個糖葫蘆，那人問他:「青陽，糖葫蘆甜不甜。」

少年咽下口中的糖葫蘆，仰起臉來，笑得一臉明媚燦爛:「甜！！師兄，真的很好吃。」

他笑得那樣好看，那樣明媚，勝過那日明燦驕陽。

薛涉眼前這一幕，似乎和很久之前的一幕重疊了。

那時候薛涉用青玉雕刻了一塊平安福，掛在方青陽脖頸上，他笑了起來:「青陽以後會永遠和薛大哥在一起，對不對，咱們要做的是一輩子的兄弟。」

少年束起的髮絲在風中飄揚，他桃花眼裡慢慢的都是笑意:「好！一輩子的兄弟，這可是說好了的，永遠不會變。」

薛涉抱著劍，認真問道:「就算娶妻生子，也不要離開我身邊，以後你來揚州成親，就住在薛府怎麼樣。」

方青陽一面笑著，一面道:「大哥！這怎麼可能。」

兩人一面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薛涉一面道:「那你和我做鄰居，以後我們的孩子，若是男女，就做娃娃親，若是兩個男孩或女孩，就做兄弟。」

這是他的私心，明明是心底蔓延的，晦暗到見不得過的情思，卻非要在少年面前，用玩笑一樣的話說出來。

那時候還滿是稚氣的方青陽，在他身旁道:「不行！！但是薛大哥你放心，無論我以後在哪裡，都會時常來找你。」

時常...來找嗎？

其實薛涉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止是這樣。

那些心底蔓延開來的綺麗情思，那些午夜裡讓他輾轉反側的夢境，那些他心底一點點蔓延最終茁壯成參天大樹的慾念。

在看到少年帶笑的桃花眼，認真微抿的唇，還有清亮的目光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那時候的薛涉告訴自己，沒事，來日方長。

可那場大火，那次仇怨，燒盡了一切，也燒斷了綺思。

他從此只能行走在黑夜裡，他們，似是再沒有來日方長。

時到如今，薛涉在人群中，終於又看到了不遠處的少年。

他站在陽光下，笑容明媚如最初。

那艷陽下短短的數步距離，卻好像是在他們之中劃開的一道巨大鴻溝。

他在這頭，方青陽在那頭。

心底苦澀鋪天蓋地般蔓延，薛涉聽到一個聲音在心底想起。

放手吧...

他合該站在陽光下，又和須同自己一道，沾染上黑暗，行走於寂夜。

薛涉靜靜的看了很久，直到那兩人並肩身影遠去。

那之後，直到再次重逢之前，他再未去過武林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