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只是一個平凡的高中生。日子如課表一樣被規劃得死死的，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十點還在補習班，腦中滿是公式和單字，生活平靜到令人窒息。可就在那個夜晚，那場詭異的夢境毫無預警地闖進了我熟悉的日常，把一切從根拔起，像颱風將熟睡的湖面撕裂成波濤。

夢，是從一片白茫茫的煙霧開始的。四面八方都是厚重的霧氣，濃得像要把我整個人吞噬。我赤著腳站在一處無邊的空地上，視線被遮蔽，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這不是普通的夢，這裡的每一絲空氣都冰冷刺骨，像有某種存在潛伏其中，等待我邁出第一步。

「這是哪裡……？」

我喃喃自語，聲音被霧吞沒，毫無迴響。心臟怦怦跳個不停，像被關進捕獸籠的小老鼠，四肢僵硬、腦袋空白，只剩恐懼在神經裡打轉。轉動腳步，每一個方向都一模一樣，我不敢移動，卻又無法停留。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濃霧深處出現了一點微光，像風中搖曳的燭火。那光芒不強，卻像夜海裡的一盞燈塔，把我的注意力緊緊吸住。我小心翼翼地向那裡走去，腳底踩著濕潤的地面，薄霧掠過腳踝，如同有看不見的手輕撫而過，令人起雞皮疙瘩。

當我靠近光源時，心猛地一緊——那是一隻老鷹。更確切地說，是一隻尚未成年的幼鷹，羽翼還未張開，渾身纖瘦卻氣質高貴。牠蜷縮在地上，翅膀上沾了血，呼吸微弱。那點光是從牠身下透出的，一個奇形怪狀的面具，正閃爍著暗金色的微芒。

「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我蹲下來，顫抖地伸出手。就在指尖快觸碰到牠的羽毛時，牠警覺地動了一下，利爪一劃，撕破了我手背的皮膚。我痛得倒吸一口氣，血珠瞬間滲出來，但我沒有退開。

「沒事的……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像安撫小動物一樣，我輕聲細語，用掌心包覆住牠受傷的身體。牠似乎聽懂了，慢慢放鬆下來，頭靠在我的手臂上，眼睛半闔。那一瞬間，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進入了我體內，不是毒，也不是光，而是一股記憶，某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憶……

「伊娜……伊娜……起床了，老師來了！」

我猛地睜開眼，教室的天花板出現在眼前，熟悉的螢光燈白得刺眼，耳邊傳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講台旁的老師正走向我，一臉困惑而擔憂的表情。

「你怎麼會睡著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連忙坐直身體，尷尬地揉揉眼睛，「沒事，只是昨天複習太晚了……」

老師看了我一會兒，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好吧，下次注意點啊。」

課堂繼續，我卻心不在焉，腦中全是夢境中那雙琥珀色的鳥眼，那張奇異的面具。即使已經醒來，我的手還彷彿能感覺到牠胸口那微弱的心跳。

「不知道那隻老鷹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小心把心聲說了出來，隔壁的朋友一臉狐疑地轉過來，「你說什麼老鷹？」

「沒事啦，亂做的夢。」

我笑著搪塞過去，心底卻越來越不安。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不像夢。

放學後，我獨自走在回家的巷道裡，天色逐漸昏暗。耳邊回蕩著同學們的關心，我一遍遍地說「沒事」，但體內那種異樣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像有什麼東西在覺醒。

「妳的臉色真的好差耶，要不要去保健室？」

「不用，我真的沒事……」

話音未落，我的眼前一黑，整個人像被抽走靈魂般倒下。驚呼聲傳入耳朵，遠遠地，有人尖叫：「救命啊——有人昏倒了！」

然後，是靜默。

下一次睜開眼，我發現自己不在醫院，也不在教室，而是在——霧中。

又是那片熟悉的濃霧。空氣中瀰漫著一樣的氣味，濕潤、寒冷、彷彿某種植物的腐朽香氣。這裡，分明就是夢裡的地方，可我現在是清醒的。我感覺得到寒意，能聽到心跳，這不是夢……？

「有人嗎？」我顫聲喊道。

忽然，一個黑影從霧中掠過。是人！我轉身追了上去，腳步凌亂。

「嗚——等等！」

那人影速度奇快，在霧中像幽靈一樣穿梭，我完全追不上。正當我想停下來時，耳邊傳來一個低沉又陌生的聲音。

「哈……是妳嗎？幸運之人，是妳嗎？」

我還來不及反應，腰間一緊，有雙手突然從後方伸來，一下子將我整個人攬起。

「等、等一下！你是誰！放我下來——」

他沒有回答，反而身形一躍，高高地跳起，竟是跳上四五層樓高的樹冠，迅速穿越樹頂間的空隙，速度快得令人發麻。我驚叫著，聲音在霧裡被無情拉長。

「啊啊啊啊啊——快、快放我下去！救命啊啊啊——我怕高——！」

眼前的世界不斷旋轉，風聲呼嘯在耳邊。我的腦袋一陣暈眩，視線開始模糊。

「救、救命……」

那聲音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嘶吼，然後我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

當我再次恢復意識，感覺到地面有些溫熱粗糙，像是在岩石上。我努力撐起身體，周圍的霧已經稍微散去，眼前是一處懸崖邊的空地，地面覆著乾枯的蕨草，隱隱有金色的線條勾勒出複雜圖騰。

「父王。」

一道低沉穩重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轉頭，是剛才那個陌生男子，他眼神堅定，背脊挺直，頭髮深藍如夜，雙眼閃著異族的光彩。

「找到了嗎？太好了！」

霧後走出來的是另一名男子，年紀較長，氣質威嚴，穿著華麗的長袍，手中握著一根形狀怪異的權杖。他嘴角勾起笑意，看向我與我身邊的……

「快把你弟弟放在她旁邊……」

「欸？等等……」我尚未反應過來，就看到他懷中那隻熟悉的、羽毛柔軟的幼鷹，正安靜地窩在他懷裡——

是那隻老鷹！

原來，這一切……不是夢。或者，夢境才是真實的入口，而我只是剛剛跨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