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然一攝影棚內。

怎麼說呢，黎西銘現在就覺得但凡地上有個洞，他能毫不猶豫鑽進去，遁地逃了。

此刻的黎西銘看著對面的鐘律，只覺得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如……如果時光能倒流，他一定要晚點簽工作合同！

「好久不見。」對面的鐘律嘴角漾起恰到好處的笑容，先向他伸出了以示友好的右手。

他的右手一如既往白皙骨節分明，食指戴著一圈素鉑金戒指，卻裝飾得恰到好處，顯得更為修長好看。

片刻，黎西銘緩慢握了上去，「好、好好久不見。」

「三年不見，能言善道的黎先生怎麼結巴了？」鐘律又道，手很快毫不留戀鬆開。

不等黎西銘回話，身旁的第三人鹿逸然便湊了過來：「阿律，你和西銘認識？」

鐘律眸光緊落在黎西銘身上，莞爾點頭：「認識，三年前給黎大攝影師做過模特。」

「那可真是有緣，」鹿逸然不疑有他，滿臉都是高興，「我本來還怕你跟攝影師磨合不來呢，你們之前合作過，那肯定沒問題了！」

「那倒不是這麼說，」鐘律低頭轉動了下食指上的戒指，笑意極淡，不及眼底，「我跟黎先生不太熟。」

鹿逸然愣了一下，有些緊張：「那阿律你的意思是，你還想跟我解約？」

解約？

黎西銘聽到這個詞，微微抬眼看去，沒想到正好撞上同樣抬眸的鐘律。

隨即，他聽見鐘律說：「我沒有說要解約，但我要攝影師拍我想拍的，我不滿意隨時重拍，可以嗎？」

按理說，模特和攝影師，應該是攝影師為主導，共同為拍攝出滿意成品而相輔相成。

而如今身為模特的鐘律說，要主導攝影師。

甚至是完全剝奪黎西銘的自由創作權。

這不合理。

可鹿逸然開這個公司，開這個所謂項目，不為別的，就奔著鐘律去的，自然顧不得別的。

他看向黎西銘猶豫不過幾秒時間，便一口答應——

「成！只要阿律你開心，怎麼都成！」

黎西銘看過去，要說前面他還在奇怪鐘律為什麼會來做這個小公司的模特，如今鹿城小公子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要再聽不懂就真是傻子了。

原來如此。

「鹿總，如果要完全按鍾先生的想法來，那麻煩還是另請高明，我想我不適合這份工作。」黎西銘開口說道。

鹿逸然臉上有些尷尬，又有些怒氣：「你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我是你老闆，我讓你怎麼做就怎麼做，給你發錢不就行了嗎？」

他的臉上有著超乎尋常的天真，彷彿錢能搞定所有事。

黎西銘眉頭緊蹙，辯駁：「不是錢的事，鹿總，我覺得我們可能理念不合……」

「我才不管什麼理念合不合呢，咱們可是簽了合同的，你自己看看，你要退出也成，賠違約金！」鹿逸然張口就喊，儼然是一副耍脾氣的太子爺模樣。

黎西銘被氣個半死，脾氣跟著也上來了，張口就應：「少拿違約金跟我說事，真當我怕？賠就……唔！」

話未說完，被人用手堵住了下文。

鉑金戒指碰到他的唇部，帶著絲絲涼意。

手的主人將他邊往服裝間推，邊向鹿逸然道：「我想我跟黎先生需要溝通一下，我先和他談談，逸然你稍等一會兒。」

溫和得體的笑容在關上服裝間房門的瞬間收斂。

捂住青年嘴的右手轉瞬放下，隨後手臂橫在黎西銘胸前，將其迅速往後壓在牆壁上。

鐘律低啞著嗓音，幾近咬牙：「黎西銘，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嗎？你就這麼恨不得遠離我？我就這麼不招你待見？」

「什…什麼？」黎西銘獃獃問他。

這似曾相識的反應讓鐘律感到挫敗，他往下壓得更緊：「剛剛你在聽到我要解約的時候，立馬開心起來了，知道要跟我合作，你就不惜賠違約金也要走，黎西銘，你不想看見我，不是嗎？」

黑暗中，黎西銘身形微動，張嘴出聲：「我沒有這個意思，雖然我確實是想走，但也不是你理解的這個意思，我是見到你挺尷尬的，但我……」

話音戛然而止，黎西銘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解釋得還不如不解釋。

也不知道黎西銘有沒有聽懂，片刻後，鐘律鬆開了他，輕嘆口氣：「對不住，是我失態了，我說的那些都是氣話，你不用放在心上，當然如果你實在不想跟我共事，那也可以，你直接走，違約金我會替你跟逸然說的。」

逸然……

黎西銘聽著這個稱呼，先問了出口：「你跟鹿逸然是情侶嗎？」

「嗯？」鐘律一時被他問住，「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黎西銘卻好像被踩中了尾巴的貓，慌亂往旁邊移動，「沒、沒有，隨便問問。」

同時他該慶幸自己的臉曬黑了，在這黑暗的環境下，即便紅了臉也不會被人發覺。

「不是，」鐘律靠在牆壁上，彷彿又恢復成了淡然穩重的模樣，他眼眸在微弱的光線中準確捕捉到黎西銘的位置，目光如矩，「我跟鹿逸然不是情侶，但如你所見，他在追我，我本來是來拒絕他，跟他解約的。」

「那怎麼沒解約成功？」黎西銘脫口而出。

回答他的是對方無言以對的沉默。

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鹿逸然的敲門聲：「阿律，你們談好了嗎？怎麼還鎖門呀？」

說話的同時，他扒拉著門鎖。

房門紋絲不動。

黎西銘抬眼：「你還鎖門了？」

「我記得我沒有。」鐘律同樣皺起眉頭。

-

事情是怎麼進展到如今的這個地步的呢？

黎西銘想不通。

漆黑的服裝間，打不開的門鎖，沉默的兩個人。

這麼狗血的場景，如今出現在他和鐘律身上。

鹿逸然出去找人後，服裝間內外都安靜了。

最終還是鐘律先開口：「你……過得怎麼樣？我看你曬黑了，是去海邊旅遊了嗎？」

「我剛從沙漠回來，那邊日頭毒，」黎西銘回，「我反正是全國到處跑，拍了挺多東西。」

「女朋友呢？」

「啊？」

「我說，你沒交女朋友嗎？」

聽見這個問題，黎西銘明顯有些怔愣，他往後靠在牆上，搖頭：「沒有，沒人喜歡我。」

「怎麼可能。」鐘律輕笑。

「真的，再說……」黎西銘聲音小了下去，有些含糊不清，「再說我應該也不會交女朋友了。」

「為什麼？」

黎西銘沒有再說，笑了幾聲後反問他：「不說我了，你呢？你怎麼樣？」

鐘律輕笑：「我？我也挺好的，你不是也看見了嗎，我現在還挺有知名度的。」

「我是說，你為什麼不繼續當醫生了？」黎西銘定定望向他，「我記得你說你做模特掙錢就是想繼續學醫，為什麼後來會放棄？」

提到這個話題，鐘律笑笑輕嘆息：「人是會變的，在醫院裡見多了一些不好的事，當信仰崩塌，一切跟自己想像的不一樣時，有人會選擇重塑信仰，繼續往前走到底，而有人會轉道而行，正好我是後者罷了。」

黎西銘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識趣不再多問，張張嘴又道：「其實，我後來有去找過你，但那個時候你已經離職，再後來就看見你成了名人，你也跟所有人都沒有聯繫。」

「你找我？」鐘律對此感到詫異。

黎西銘點頭，「我是想找你說，當初我拒絕你其實是因為我……」

「來了來了！快點把這門打開！」

門外傳來鹿逸然慌張的喊聲，壓過黎西銘的話，鐘律沒能聽清，扭頭問：「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黎西銘別過頭，不再多言。

也不知是不是該感謝鹿逸然的突然打斷，讓黎西銘突然清醒過來：在時隔三年，對著鐘律解釋自己當初拒絕他是因為幼稚沒想通，是因為腦子一下轉不過來，是因為下意識逃避。

不管是哪個理由，他拒絕鐘律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鹿逸然很快找人來開了鎖。

他目光狐疑在兩人身上轉悠半晌，「你們在裡面說什麼了？」

「鹿總，我可以接受條件，繼續拍攝。」黎西銘率先走出來，徑直走向棚內，將自己的相機包收好，「但是如果鍾先生的拍攝要求太過無理取鬧，我也會拒絕的。」

「無理取鬧？」鹿逸然好像聽到了什麼大笑話，轉頭看身後的鐘律，「阿律，他居然這麼說你，你怎麼可能會無理取鬧？」

鐘律倚在門框，視線追隨著不遠處的黎西銘，唇角上揚：「說不定呢，說不定我還真會對黎攝影提什麼無理取鬧的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