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侄，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師伯祝你與新娘子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玄青見他臉色陰晴不定，卻毫不介懷。

說罷，他還親自把手裡的禮盒，也遞了上去。

那禮盒之上，提筆疾馳著一紙狂書，與閔懷瑾的筆跡同出一轍。

「師伯。」奢雲臉上籠罩著陰雲，眼睛瞥了一眼封條的字，儘管手裡還有半杯沒來得及喝下的酒，卻又不得不接了盒子回了個禮。

他看上去神情甚是憔悴，下頜也冒出了青色的鬍渣，眼下有些熬夜的青黑。

「你師尊出門還沒回來，他今日來不了了，前天夜裡走之前卻留了字條，讓我務必把他珍藏多年的這株野山參給你送來，就當做是賠禮了。」

玄青見他面龐淡淡的醉意，捕捉到他眼底閃過的落寞，「不知師侄這貓，找著了沒有啊？」

「還沒，請師伯代為轉告師尊，說誰感謝他的好意了。」奢雲皺了皺眉頭，命老侯把玄青帶進去吃酒，「師伯今夜親自登門，又要勞煩師伯掛心，師侄自罰三杯，恕我招待不周。」。

「都是一個師門的，師侄倒是不必這麼客氣。」玄青看著他接連送酒入喉，嘴上雖然在說著客套的話，行動上卻沒有真正地去阻止。

一小撥人站在院子里，著實是突兀，不少好客的酒友都往這裡擺手招呼，吆喝著要玄青去一塊兒喝酒。

玄青是漢家兒郎，為人爽快，在天北也算是交友甚多，一眼就看見有相熟的客人，於是也舉了手回應。

「請問師伯這簪子，是從哪兒得來的？」兩人錯身而過的頃刻，奢雲卻突然伸手扣住玄青的臂膀，眼神冷冷地盯住他頭上的簪子。

「什麼？」玄青醒悟過來，順著他的視線伸手摘了頭上的簪子，拿到他的跟前，「哦，這剛才在外面見了你師傅一面，他說這簪子戴著太過招搖，就順手給了我。你感興趣的話，那就送給你了。」

玄青很是大方地把簪子遞到他手裡，沒有多餘的猶豫。

奢雲面色蒼白，如同親嘗鴆毒，「師伯何時見著的師尊，他在哪兒？」

「別找了，他走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了，他不想你追上，你現在去也沒有用。」玄青笑得明艷無雙而又溫文儒雅。

「師伯不想我去找他？」

「你們的事，我無心插手，只是……」

玄青稍稍靠近他，用僅兩人可聽得見的聲量說道：「修道之人，本該斷情絕愛，況且，你們一仙一妖，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強扭的瓜不甜，師伯勸你早早放手，不要傷人傷己為好。」

「師侄不敢勞煩師伯費心！」奢雲死死地捏住手裡的簪子，恨得目眥盡裂，眉眼上有散不掉的寒霜。

「你這是在害他！」玄青見他義無反顧地往外走去的背影，忽然大聲說道。

玄青的音量實在是太大，一下子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的喧鬧瞬間平靜下去。

奢雲瞬間頓在原地，一隻手拽在婚服一側，似乎是想要毀掉它，但是，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燈花剝落，噼啪一聲，幾不可聞，遠處寒鴉聲音寥寥，近處紅色的燈籠暗啞，涼風拂面，有不可名狀的微涼。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爭論的是什麼，也沒有人敢上前。

直到酒籌重新碰撞在一起，人聲再次鼎沸，玄青才慢慢地走開。

「太子駕到——」

眾人跪地迎候。

「起，今日是小將軍大喜之日，駙馬在堂，不必拘禮。」

秦成勛看上去很是喜悅， 黑亮如晶石的眸子光彩萬千，丟下眾人，帶著幾個侍衛和奢雲走進花園，一路上侃侃而談。

「奢雲，你之前提議上的奏摺父皇看了，屠定將軍這次在與若華的邊役之戰里擔任主將，南下征討，連連取得大捷，一舉拿下若華的三座城池。今早上朝，你可沒看見那群老東西的臉面，可個個都是黑如鍋炭，本太子要不是念及朝堂之上的體統規儀，哪裡用得著使勁兒憋著笑呢，母後也別提有多高興了，晚膳都多進了半碗蓮子羹，這半個月來，她還是第一次展顏而笑，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奢雲站了起來，跟在秦成勛的背後，神色淡淡地應付著，「太子過譽了，這是臣的分內之事。」

「對了，你說，這一次父皇看重的糧食案，我要不要上摺子，讓父皇把這案子調給我的人查呢？」

「臣不便參與這些朝中有爭議的要事，恐怕無法為太子分憂。」

「啊哈，我都忘記了，今日是你與木槿的大喜之日，說起來，她雖沒有公主之名，但是，卻算得上是本宮的半個妹妹，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你小子，可要好好對她。」

「臣，領命。」

秦成勛見奢雲無心商談，只能作罷，轉而去聊別的了。

玄青在宴席上坐了半柱香的時間，便擱了筷子，朝著一邊的侍女問了一個能醒酒的地方。

侍女見他打扮華貴，又生得風姿秀逸，便給他指了一處別緻的冷香小築。

玄青一拐進樹影斑駁的小路，抖了抖袖子，「出來吧。」

袖子抖動了幾下，滾出來一顆小小的龍形石子，落到地上便恢復成原狀。

「你剛才的話實在是有些過分了。」閔懷瑾捂著胸膛咳嗽了幾聲，在水裡泡了許久，嗓子都有些著涼變調了。

奢雲估計也沒想到他會再潛回來，方才的話，玄青傷得他十足夠狠。

「你徒弟對你的心思，除了你，誰都能一眼就看得出來，他要成親了，這樣拖著，對你，對師侄媳婦都不好，不說狠點怎麼快刀斬亂麻？」玄青目光晦暗不明，「你不會真的動心了吧？」

「呵。」閔懷瑾有些自嘲般的認命，嘴邊勾起一抹有些哀傷的微笑。

「我生來，就是我母親取悅父皇的棋子，我記事那年，她就親口告訴我，她不會像一個母親那樣愛我，因為我是一個災星。靠近我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我母親如此，我哥亦是如此，她死前，甚至咬牙切齒地同我說，我是一個不值得別人對我付出真心的人，我也不會去連累任何人……」

「好了，我只是讓你把握好分寸，那些陳年舊事，能忘了就忘了吧。」

玄青脫下外袍，披在閔懷瑾的肩膀上，「列子英他們都安頓好了，現在，你要做什麼就趕緊做，別想這些有些沒的。」

「我還用你說，等一切都平息了，我就尋一處風水好的地方，有良田有美景，你到時候記得把你的宅子賣了，咱兄弟倆就逍遙快活去，你可別忘了，你在西海說過的話啊。」閔懷瑾打趣道。

在西海的那幾年，可以說是閔懷瑾最開心、最無憂的幾年了。

玄青對他極好，甚至毫不忌諱他的過去，兩人除了一樣漫長的生命外，還有許多共同的愛好，如果真的有幸活下來，大抵玄青才是以後「共度晚年」的最佳人選。

而奢雲，只要等他逐漸接受這個事實，也許就不會堅持他那些所謂的喜歡了吧。

只要奢雲能夠安好、福祉、健康，如此也甚好。

「你還記得那就最好。」玄青淡然的神色霎時暈開無邊的愉悅。

這一方小築，能看得見籠紗般的月，本是個極佳的賞景之處，月光極盛。

閔懷瑾在石桌上攤開府邸的平面圖，借著月光估摸著奢雲會把萬鬼愁藏在哪個位置。

他看得不算太專註，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枝影疏斜後，恍惚間飄過一個白衣裊娜的女子，瞬間便沒入了盡頭的廚房。

「這個喜慶的日子，還有人穿白，只怕不是來吃酒席的。」玄青也注意到了。

「我在後院的時候，感覺到來的賓客裡面，有帶著半仙之氣的，還有一絲隱約的魔氣，當時我受傷了，靈力被封，我還以為是錯覺。」閔懷瑾迅速收起地圖。

於是，倆人跳上假山，在暗沉的夜色下飛到了廚房的瓦面，閔懷瑾小心翼翼地揭開了一片瓦，往內看去。

廚房裡，一個身形俏麗的女子正握著一個勺子，攪和著一鍋湯藥，灶台邊上，還躺著一張方形的藥包紙。

女子動作僵硬地攪動了幾下，這才把灶台上包裹過什麼的紙張，伸手拋進了熊熊燃燒的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