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三年，春。

三月十四。

程家後院，花園。

一個腦袋上包著一塊綉著卡通老虎的帕子， 帕子在頭頂的兩邊，精心的折出了兩個小角角的小男孩兒，蹲在大樹底下，白胖的小手拿著根小木棍，像是在扒拉樹下的泥土和落葉。

胖臉沉著，一臉嚴肅。

嘴裡念念有詞。

「軒郎，你蹲在這做什麼？快起來，小心被螞蟻爬到身上咬你。」聽丫鬟來報說，小兒子在花園悶氣，崔氏領著人趕了過來。

「阿娘，六哥，壞！大哥，打他！」大名從程楚軒變成了程處軒，小名軒郎的程家七郎，小臉面沉似水。

六哥騙他，說帶他出去玩。

結果自己溜了。

不等他。

要畫個圈圈記下來。

等大哥回來，讓大哥打他。

習慣了當一個小孩子以後，記性都變得不好，事情轉頭就忘。不記下來的話，等大哥回來，他早就忘了。

如果六哥給他帶了新鮮玩意兒，忘的就更快了。

「哎喲我的兒，你可是真箇活寶貝。趕緊起來吧？廚房準備了酥櫻桃，就擺在娘屋裡，咱先去吃點心。等你六哥回來，我打他還不行嗎？」

早就看家裡一大六小七張大黑臉，看煩了的崔氏，看小兒子白凈的小胖臉怎麼看怎麼喜歡。

尤其是兒子嬰兒肥的小胖臉，一點表情都不帶的時候，她每次看都忍不住想笑。

笑還不算，邊笑還要用手指去戳一下。

「阿娘……」程處軒腿短，蹲也蹲不穩，被她這麼一戳，晃悠了兩下就要往後倒。

不等他帶起來胳膊掙扎，就已經坐在了地上。

……笑就算了，戳戳是不是過分了？

崔氏趕緊叫丫鬟去把兒子抱起來，她自己卻沒動。

已經笑的腰都直不起來。

「……阿娘，吃！」被丫鬟扶起來的程處軒，還不等小短腿站穩，就立刻扔掉了手裡的小棍，跑過去拽住了崔氏的衣裙，催促她快些走。

六哥什麼時候都能打。

酥櫻桃放久了可不新鮮了。

加了蜂蜜的乳酪甜酥，澆在新鮮的櫻桃上，滋味酸甜，光是想想程處軒都要兜不住口水了。

「行，聽七郎的，咱吃！」崔氏被兒子的嘴饞的小模樣逗的不行，也不叫丫鬟幫忙，自己把胖兒子抱起來，轉身往回走。

房間的桌上，擺著一小盤的酥櫻桃。

崔氏把程處軒放在桌旁，給他圍了綉著小老虎的口水巾，然後用細長柄的勺，將櫻桃一顆顆的餵給他吃。

「阿娘，吃。」吃了幾顆以後，程處軒拒絕了繼續投喂，用胖乎乎的手擋住了崔氏的手，讓她別只顧著喂小孩兒，忽略了自己。

瞧瞧兒子這麼小就知道孝順娘了，崔氏笑的芙蓉面上笑盈盈，忍不住摸了摸小兒子的頭，玩笑道：「我兒孝順，阿娘知道了。這些都是你的，你儘管吃。明日皇後宴飲命婦，阿娘得留著肚子好到時候多吃些。」

知道兒子在意腦袋上的小角角，她摸頭的時候，還特意的避開了。

「娘，吃。」程處軒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沒那麼好糊弄。他崔氏喜歡酸甜的小點心，就非得讓她到才行。

櫻桃從來都是稀罕東西。

長安城裡的貴人多，大部人人也得要到四月份才能吃上。

就這一小碟子酥櫻桃，在這三月時節，陛下那裡都不多。

說不定還是老程惦記這老婆孩子愛吃，在眾多競爭對手面前，從皇帝那硬搶來的。

歷史上的唐朝君臣關係是什麼樣，程處軒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爹和一眾文臣武將，都很熱衷於從皇帝陛下那裡『摳』東西。

皇帝陛下經常宴飲群臣，酒宴上就少不了灌酒，鬥毆，耍賴等等環節。

老程就沒空手回來過。

程處軒為什麼會知道呢？

那當然是因為他阿耶每次得逞，都會得意洋洋的來他面前顯擺。

皇帝那邊有了新東西，功臣們就會惦記著找機會分點。他們有了好東西，也自然而然的分點給陛下。

這大概就是他們的君臣相處之道吧。

雖然不是很懂，但程處軒覺得這樣還行。

至少他阿耶佔到便宜之後就很開心。

一開心就給他送東西。

所以他作為既得利益者，很希望這種相處方式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程處軒想的一點沒錯，櫻桃的確是程咬金從皇宮裡虎口奪食弄來的。

不過不是從皇帝陛下那裡要的，而是長孫皇後主動給的。

為了皇後的飲宴，下面的人特意早摘了一些櫻桃送到宮裡。

長孫皇後想起程咬金去年，眼巴巴過來找陛下討櫻桃的事兒，就讓人給他家送來了一小筐。

還讓送櫻桃的宮女傳話，叫崔氏明天帶著程家七郎程處軒一起，到宮中赴宴。

崔氏拗不過兒子，到底吃了幾粒櫻桃。

當然，剩下大部分還是的都進了程處軒的小肚子。

看著空盤子，程處軒有些惱火。

忘了給阿耶和哥哥們留點了。

崔氏抱著他笑說，「就別惦記他們了，娘給他們留了。」

這話就是哄小孩兒呢。

那麼一小竹筐櫻桃，哥哥們不會要的，肯定會放起來，留著以後給他配甜酥酪吃。

也就是給他做好的，他說要留給哥哥們，哥哥們才會吃。

這也就是大將軍府里，各種東西都不缺，需要他專門省出來給哥哥們的時候很少。

不然這麼個被寵著的弟弟，當的真是很有心理負擔。

當然，比起哥哥們，阿耶阿娘寵他更是過分了。

因為語言不通，擔心被聽出口音，所以程處軒一直不敢多說話。

到了現在三歲多了，都是兩個字兩個字的蹦出來。

喊的最熟練的詞語依次是娘親，阿耶，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和小翠。然後才是渴了餓了尿尿。

不得不說，被人喜歡的感覺好極了。

程處軒當小孩兒當的快樂極了。

因為還是個小豆丁，所以第二天進宮見皇後的時候，他也沒什麼心理負擔。

阿娘說了，進了宮也別害怕，皇後娘娘人很和善。該吃吃該喝喝，要尿尿就叫人。

阿耶的大黑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一邊吃著程處軒要求再做的一份酥櫻桃，一邊大包大攬的也說道：「我們軒郎這麼乖巧懂事兒，無須擔心。」

「嗯嗯！」程處軒聽話的點頭。

心裡想的卻是，如果不是自己有成年人的心智，就爺娘對他的這盲目自信，肯定是要闖禍的。

然後在六哥的眼巴巴期盼下，顫巍巍挖起一顆櫻桃送過去。

看著對方哇嗚一口吃掉，並露出「好吃」的享受表情。

程處軒笑了。

啊，這就是投喂的快樂。

進宮就進宮唄，看看有沒有機會多要一點櫻桃。

不過進了宮，櫻桃還沒見到，程處軒就被抱去見了一僧一道。

還是老和尚會講話，說他是貴人語遲。

道士就不行了，挺帥一男的，可惜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