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操場上，找了一個在樹下的長凳，秦康正便坐下了。

恆澈看了他一眼，見他沒什麼明顯的指示，無處安放的小手緊張的搓了搓褲腿，擦了擦生生被下出來的冷汗，也猶猶豫豫的坐了下來。

秦康正看著他，一言不發，只等著恆澈自己如實招來。

恆澈知道秦康正肯定已經找過總隊了，但他也不知道兩人具體聊過了什麼。

恆澈在心中糾結了一下，到底是該直接撂挑子說實話的好，還是該胡編亂造個理由先苟一陣。

他又看了一眼秦康正盯著他的眼神，果斷放棄了第二條，選擇了坦白從寬，希望如此秦康正就不會對他抗拒從嚴。

恆澈：「哥......」

恆澈自知這次自己確實理虧，態度良好的叫了一聲哥，彷彿是在外犯了錯的少年,渴望替他收拾爛攤子的人可以幫他把屁股擦的幹凈一點。

秦康正看著他挑了挑眉，嚴肅的表情一瞬間差點沒繃住。

恆澈見他這樣，知道這次的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於是更大膽了些，揪著秦康正的袖子，表情帶著點哀求：「哥，能不能先別跟姥兒說呀......」語氣里還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秦康正看他這樣，徹底綳不住嚴肅的表情了，看著他嗤笑一聲：「你有本事做，還害怕別人知道啊？」

恆澈於是變本加厲的撒嬌：「哎呀！我這不是怕姥兒和姥爺擔心嘛！你看他倆這都一把年紀了，而且你平常不也是報喜不報憂！」

秦康正吸了口氣，知道自己也確實有把柄在恆澈手裡，這事也不能逼他太急，卻還是不服氣的賞了恆澈一個白眼。

恆澈看著他，挑了挑眉，臉上的笑容終於肆無忌憚的釋放了出來。

秦康正拍開他的手，沒好氣的說：「行了！別貧了！」

恆澈訕訕的放下手，等著秦康正的後文。以他對秦康正的了解，他肯定不會就此放過他，估計後面還有個一本正經的約法三章。

秦康正：「我們可說好了啊......」

恆澈：「......」你看！

秦康正看著他的表情，不可思議的問道：「嘿！我說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同意你留下可不是我本來的主意啊，你......」

恆澈連忙抓住他的手，好聲好氣的哄道：「好好好！哥，你說，你說，我聽著呢！洗耳恭聽！」

他臉上的表情無比真摯。要不是秦康正真正的了解他，還真能被他這副嘴臉給唬過去。

秦康正又賞了他一個白眼，狠狠地將自己的手從他手裡抽出來：「一個星耀日。」

他剛說了一個詞，恆澈聽到他嘴裡的期限，眼中悠的射出興奮地光芒。

秦康正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利落的改了時間。

秦康正：「半個星耀日。」

恆澈眼中的光肉眼可見的熄滅了。

秦康正才不管他，接著自己的話說道：「你當聯盟戰隊是什麼一般的戰隊麼？一個星耀日的時間太長了。半個星耀日之內，你如果沒有負傷，我就同意你留下，如果你掛彩了，不好意思，恆澈，特種戰隊永遠跟你無緣了。」

這是秦康正的妥協，他不能直接同意恆澈留在特種戰隊，也不能放任他在外不管，只能兩全其美的給雙方定個目標，恆澈自由，他也心安。

恆澈眼中暗下去的光又重新升了起來，他眼睛轉了轉，不知道又在腦子裡轉悠出了什麼邪門歪道的鬼的主意。

隨後他收了自己眼中的皎潔，無比認真的對著秦康正狠狠地點了點頭，末了還舉起四根手指頭再次真誠的道：「我保證。」

可在秦康正這裡，恆澈的保證就跟放屁一樣，完全不值錢，要是他的保證真的有用的話，他就不會在這裡看到他了。

兄弟倆心裡都盤算著怎麼在這半年裡好出其不意的擺上對方一道。最好是能讓對方的戰鬥力直接跌進歷史最低，好都能省出點心去做自己的事。於是都默契的轉了話題，不在去細究剛才的約定里的細節。

秦康正：「什麼時候有時間再回去一趟？」

時間接近地球計時的六月中旬，樹影下的微風也夾雜著駭人的燥，熱，茂盛樹葉間，只有不知名的昆蟲在不知疲倦的叫著，孜孜不倦的向醉生夢死的人類彰顯著他的勃勃生機。

恆澈聽了他的話，方才活蹦亂跳的生氣一瞬間散了個幹凈，他安靜的做回椅子上，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漏進來，撒到他身上，照到他本來就偏白的肌膚上，更顯得他幾近透明。

讓人忍不住懷疑，他下一秒會不會就隨著微風一起，消散到夏日午後的陽光里了。

秦康正看著他的樣子，眼眶紅了紅，他剛準備說，『如果沒時間就不用擠了』，好彌補一下剛才被他那句話割得支立破碎的氛圍，還未來的及開口，他聽到恆澈微不可察的聲音飄過了耳邊：「我不敢。」

那聲音太輕了，夾雜在聒噪的蟲鳴里，彷彿一聲隨時可以被忽略得嘆息。

秦康正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他放柔了聲音，像小時候笨拙的給恆澈講故事的小男孩，如今也在學著笨拙的勸這個早已長大的弟弟：「恆澈......已經十七個星耀日了，不能喘口氣麼？」

恆澈看了他一眼，眼中隱約間閃著淚光，大概只有在秦康正面前，他才敢真正的露出一絲屬於自己的脆弱。

恆澈：「可是哥......」他頓了頓，似乎努力的壓下了喉嚨里的呻吟。

恆澈：「十七個星耀日......只是讓我記得更清楚了。」

他的聲音沙啞的彷彿是一個被歲月無情的摧殘過的無辜老人，不知道是壓下去的哽咽反噬的過於厲害，還是只是在炎熱的天氣里太長時間沒有喝水了。

恆澈看著遠方柏油馬路上熱浪後的基地大門，嘆了口氣，開玩笑一般的說：「下一個輪迴的星耀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等到了。」

秦康正聽完，猛地轉向恆澈，眼睛狠狠地盯著他，兇狠的眼神中卻帶了些恐慌，他忍不住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恆澈......」

可也只是叫一聲他的名字而已，他一句勸恆澈要熱愛生活的話都說不出來，不是他嘴笨，是他不能說。

在這世上，有人為愛活著，有人靠恨汲取生命的養分，也有人行屍走肉的在這人世喧囂里濫竽充數。

可恆澈活著，撐到現在，卻是靠著他給自己上的枷鎖.

他將生命的重擔里挑上已逝者的骸骨，擔上生存者的期望，壓住了自己所有對生命不尊重的想法.

他愛無處愛，恨也無處恨，他比所謂行屍走肉的人活得還要可悲。

秦康正拉了他十三個星耀日，撐到現在都不敢有一絲的放鬆，他一點也不懷疑恆澈悄無聲息就消失的決心.

隨後他嘆了口氣，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徹底放棄了對恆澈的說教。

語言很多時候是蒼白的，如果最終已逝者給他的枷鎖，不夠填補他留在人間的氧氣，他不介意再用生者為他鎖上那道萬劫不復的鐵鏈。

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有活著，才有去改變什麼的可能。

他拍了拍恆澈的肩膀，似乎是想透過巴掌大的接觸幫助恆澈驅散些寒夜裡的冰冷。

恆澈看向秦康正，乘著脆弱的眼中又閃現出些許淚花，他聲音更加低沉了，對秦康正說了一句：「謝謝你，哥。」

秦康正的笑容裡帶了些寵溺，將恆澈的頭壓進了自己的臂彎里。

恆澈安心的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兩人就這樣在炎炎夏日的樹蔭里，等著日落西山。

在秦康正心裡，恆澈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哭包。而在恆澈心裡，秦康正卻是那個在他瘋狂逼著自己長大的時光里，唯一願意讓他安心做個小男孩的人。

兩人靠在一起的身影，在夏日的傍晚顯得出奇的和諧，和諧的羨煞旁人，和諧的扎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