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的感情大抵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像兩個人在一截連在懸崖間的鋼絲上行走與相遇，每一步都走得顫顫巍巍，只怕哪一步走差了，掉進了山谷，就再也遇不見他。

許多年後，在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夜晚讀到七堇年寫的一句話：同學少年都不賤，只是寂寞不甘。那一刻，心中如萬鳥掠過，心驚了容動。

星期一的早晨，我惴惴不安地來到教室，才發現嚴治平已經坐在他的座位上。

我多麼害怕星期六所發生的一切僅僅只是一場夢。我害怕他對我的溫柔也如熱度冷卻後的冰，我害怕一場夢過後，我和他便成了路人……我幾乎是懷著一種赴死的心情在他的身旁坐下來。

他忽然在桌下抓住我的手。吹了一路冷風的手被他握在手裡，一瞬間感動得不勝唏噓。我所有的擔心與不安全部脫盔卸甲，滾燙的淚水沒有任何預兆地從眼眶中湧出來，流過每一處彷彿絕處逢生的喜悅。

「別哭。」他的聲音也是溫熱的，「別哭，我在。」

他手握得更緊。

大約就是從那時起，我明白了我是真的愛他的。

我與他之間，就像是河流中的暗涌，一切的不動聲色之下隱匿著彼此最洶湧的愛。回憶起來，初三的日子竟是我與他之間最溫暖的時光。那時我們約好了要考同一所高中，兩個人一起努力，其間種種細枝末節，每一個從白天到黑夜的相處時光，每一個從黑夜到白天的甜蜜思念，它們竟如一根根結實的骨架一般構建了我們那滿滿一年的回憶。

從雪天到柳發新芽，從柳發新芽到綠樹成蔭，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一件地單薄。一切都按照軌跡往我們預期的方向駛去。

直到某一天，那已是五月的時候，我們都換上了單薄的衣裳。天空碧藍如洗，白雲浮游在其間。我們正在上英語課，班導忽然走進來，她望著我，神色嚴肅，說：「南方，你出來一下。」

一陣不好的預感從我的心中升起。而那時，我懷疑的竟是與嚴治平的關係被她發現了。我不安地在班上同學的目光中站起身，我甚至不敢去看嚴治平的眼睛。但我知道，嚴治平一定在注視著我。

班導合上門，眼睛中流露出一絲憐憫，她對我說：「南方，你家裡面出事了。」

我本來慌亂的心霍然「噔」一聲，下意識便開口問：「出什麼事了？」

說話時，我的聲音忍不住微微顫抖。

「你的父親今天早上出車禍了，救治無效，已經去世了。」班導憐憫地望著我，她一直是一個善解人意的老師，但在此時也不知說些什麼。在巨大的悲傷面前，再多的安慰也捉襟見肘。她只是將一隻手輕輕扶在我的肩膀上，再無多言。

我微微張了張嘴，五月的清風從我的額前拂過。這一刻我完全手足無措，只感覺有一股強大的重力將我所有的情緒用力地往下拉，拉至黑暗的深淵。等我回過神來，眼中已經有了淚花，但強忍著，沒有落下來。我捂住嘴，即使眉毛拚命地戰慄也忍著不能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