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雲層遮住市區鐘樓的尖頂，雨水淅淅瀝瀝打濕行人高高捲起的褲腳，幾輛黑色吉普車重重地攆過地面，揚起積水濺濕來不及避讓者的大衣。

一個帶著黑色貝雷帽，穿蕾絲短裙，踩著細高跟的高挑女人將一個普通甚至襯得上廉價的公文包緊緊抱在懷裡，姿態怪異地從拐角跑過來。

緊接著，一陣雜亂急促的腳步聲從女人身後響起，如同催命的音符般踩在女人恐慌的心上。

昏暗的巷尾，十幾個身披黑色風衣的男人停在高牆面前，站在中間的男人將遮蓋住半張臉的墨鏡拿下，露出一雙乖戾的眼睛，他舉槍向天而鳴。

「不想死的太慘，就自己乖乖走出來，不然……」

與滄桑乖戾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男人清冷甚至帶著些貴氣的聲音。

與此同時，另一支手槍扣下了扳機，話音未落的男人身子直直倒下，砸在積水有一指深的地面時發出沉悶響聲。

女子在暗處默默將手槍收回，即刻轉身離開。

「恭喜小秦哥殺青！」

站在攝影機旁邊的禿頂中年拍板後，向剛剛從雨水裡站起的秦暮擠出一個客套的笑臉。

一個鏡頭，一句台詞，這是秦暮第一次拍攝電影所做出的全部貢獻。

秦暮同樣回以中年一個挑不出瑕疵的禮貌笑容，「多謝張導給機會。」

脫下風衣遞給工作人員，他從自己的襯衫口袋裡尋出一盒香煙——紙盒上大寫的萬寶路，還有未拆下的薄膜。

秦暮背對著眾人，將包裝拆下偷偷放回襯衣口袋，拿了支煙朝中年走去。

中年接過煙，叼在嘴裡，含笑看著一身濕漉的秦暮。

秦暮壓下心底的暴躁，拿出打火機，因著雙方身高懸殊，只能彎腰替中年點煙。

「小秦如果早這麼聽話，這部電影的男主角說不定就是你的。」

中年輕輕伸手指了指一旁穿著民國-軍裝的年輕男人。

秦暮默然不語，被凍得發白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正當中年以為秦暮要傲慢地甩臉色時，他卻揚起嘴角，蒼白的膚色配合著艷麗的五官，霎時間中年眯了眯眼，竟覺得這已經不算年輕的男人有些勾人。

「期待下次合作。」

中年伸出手，秦暮回應地握住了他的手，不等中年多揉捏秦暮手上軟肉一秒，秦暮便收回了手，面上還是一派禮貌微笑。

「還請張導多多關照。」

回到酒店的公寓後，秦暮便奔去了洗漱間，直到把手上的皮膚搓紅，他才若有所覺地關掉了水龍頭。

陽台上窗戶大開，秦暮穿著件白色背心趴在窗戶上看夜景，晚九點的a市燈火通明，車水馬龍，華麗冰冷宛如一座永不停歇的機械工廠。

秦暮從十五歲來到這座城市，那時他父母雙亡，無牽無掛，只有背上一把半壞的吉他，和一顆叛逆輕狂的心，他為了音樂為了夢想情願在陌生的城市風餐露宿。

最開始秦暮在天橋下賣唱，後來混進酒吧成了體面點的駐唱，然後認識了幾個同樣為了夢想而拋棄一切的瘋子，一群青春年華的少年在本該長身子的年齡，蜷縮著骨瘦如柴的身體窩在狹小的地下室里。

破爛的架子鼓和廉價的吉他，被整日超負荷地使用著，因夢想而高亢的歌聲被冠以噪音擾民的名聲，於是他們只能由狹小的地下室跑去人聲喧囂的廣場，在或羨慕或嘲諷或欽佩或鄙夷的眼神中，拉扯著稚嫩的聲帶，傾瀉著彷彿永不幹涸的熱血，聲嘶力竭地歌唱著。

終於有那麼一天，某家據說是大公司的星探發現了他們，請來專業的製作人為他們寫歌，打著傷痛青春的旗號，他們成為了一支登記在冊的搖滾樂隊——「Fly High」。

秦暮清冷卻隱隱透著誘惑的聲音唱著無痛呻.吟的頹廢歌曲，歌詞頹唐糜爛，一大堆不知其意的歌詞以慵懶的語調掛在嘴邊，在秦暮砸爛自己的第一把吉他時，他和他的樂隊在娛樂圈變得炙手可熱。

「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就敢出來唱，爛在腿下的一尾蝶，吻過你膩白的花蜜，真的不會被抓起來嗎？」

這樣的評論漸漸在論壇里不斷高漲時，秦暮迎來了他的第一場演唱會，可恥卻又滿懷期待的演唱會。

後來，他好像真的爛在了這個城市裡，居高不下的人氣和從未見過的流金白銀將年輕的他淹沒，他和他的瘋子音樂夥伴開始不知疲憊的揮霍錢財，大量購買不知真假的奢侈品，比賽一般換著身旁美麗的女伴和名貴的跑車。

某天夜裡，台上的DJ放著他們的歌，不知名的女孩穿著少的可憐的布料涌到他們身旁，在並不冰冷的露天池塘里，他的臂彎里鑽進一個身材火辣的金髮正妹，那女孩臉上濃妝艷抹，即艷俗又臃腫，他即不親近也不疏遠，任由那女孩在臉側印上猩紅的唇印。

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不眠不休，暗處里的快門愉悅地按下，第二日，他們的照片出現在了各大娛樂新聞的頭條，而那最顯眼的封面便是他擁著金髮女郎，臉側兩瓣紅唇，像極了少兒不宜的成人寫真。

「快照門」事件讓他們從娛樂圈炙手可熱的搖滾樂隊成為當年最大的醜聞，樂隊解散，公司解約，巨大的違約金逼的不過二十齣頭的他們一夜之間光華褪去，有的人默默收拾行李向久不聯繫的家人哭訴哀求，有的人因此鬱郁寡歡，夜不能寐，還有人一躍而下，轉身登上了社會板塊的新聞頭條。

如此想來，他竟是苟延殘喘地最久的一位，真是造化弄人，二十五歲前他一身傲骨，對誰都是愛搭不理、趾高氣揚的模樣，高貴冷艷的作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所有人都在猜測他會是第一個崩潰瘋掉的人，卻沒想到他搖身一變，成了笑容可掬、任勞任怨的跑龍套勞模和垃圾綜藝撿破爛專業戶。

如今已經過去十年，三十五歲的秦暮點燃萬寶路吊在嘴裡，不算濃重的煙草味在口腔里四溢，片刻後他便將香煙踩滅扔在一旁的煙灰缸里。

「好像煙嗓也不錯。」秦暮自言自語道，很快又想起如今根本不會有人給自己寫歌，也沒有登台唱歌的機會，心底又泛起熟悉的不甘。

把窗戶關上後，秦暮呈大字型癱倒在柔軟的床上，還沒等他閉上眼睛幾秒，床頭櫃上的手機便響個不停，手機鈴聲是一段青春昂揚的男生合唱，輕快優美的旋律伴著和諧動聽的歌聲讓人產生片刻被治癒的錯覺。

秦暮將頭埋在枕頭裡，一把抓過手機，滿含睡意的聲音有些煩躁，「喂？」

「秦暮，你走大運了，《快樂無極限》聘請你做補位mc，上來就是一年一度的音樂特輯，你知道這次嘉賓里有誰嗎？」

手機另一頭的人精神亢奮，話語之間盡顯激動。

秦暮仍然不悅地皺著眉頭，「誰？」

「AME的季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