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釗聽召入得天宮時，翎箜已然在這正殿高堂上跪了足足一日。

他服了丹藥，功力盡散，只見一身白衣柔順地貼在身上，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打濕，又隨著跪的時間風幹，今日奚詰將天宮之中有品階的眾神悉數召來，就是來看他這一身慘敗狼藉的模樣。

隨著周遭的神仙越來越多，翎箜死死咬著舌尖，只當毫不在意入耳尖銳的嘲諷。

奚詰無非只是想搓磨盡他的銳氣，且這千萬年間神界魔界多次大戰，神界同樣傷亡慘重，順帶著再用他一個被俘的魔帝，消去眾人的怒氣……

翎箜只垂著眸子盯著自己身前白玉磚上的回雲紋，垂在身側的手指冰涼僵硬，微微蜷縮在一樣冰涼的掌心中試圖取暖。

這算什麼，只是一個開始罷了，世仇暫且不提，只他自作主張逃至人間這事，神界就不會饒他，即便奚詰有意想放他一馬，老神君也不會放過他。

只是……

翎箜提了口氣，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型，他此時無比感謝自己服藥散去修為這個決定，如今是他人氈版上的魚肉，就只剩下賭命這一條路可走了。

心思百轉千回，面上還是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熟悉的環佩聲叮噹響起，一雙綉著龍紋的皂雲靴站定在翎箜面前，再往上，是件湖青色的袍子……

翎箜低垂的眼瞼顫了顫，這件衣裳，是奚詰到魔界後他送給奚詰的第一件禮物，彼時二人情意正濃，奚詰對這件衣裳視如珍寶，自出了那件事後，衣裳沾了血，就被收了起來，若不是奚詰今日又將它上了身，翎箜自己幾乎都要忘記了……

只是一件衣裳罷了，翎箜聽到自己在心裡翻來覆去的念著這句話，卻遲遲難以釋懷，他微一抬頭，奚詰就站在他身前注視著他，神仙不老不死，奚詰的面容與那時一般無二，憤怒且心酸的情緒突然盈滿心間，他已然一無所有，已然乖順的在眾人行徑的道路上跪了一日，身為魔帝的尊嚴被輕蔑踐踏的一文不值貶到泥里，可奚詰到底還想要什麼。

他曾經孤苦無依，趕鴨子上架般從父輩那裡接來一個爛攤子，以為奚詰是值得信任值得託付的良人，可事實卻告訴他，從最開始的相遇都是精心的偽裝，他曾珍惜的每一分相守都充滿了欺詐與試探。

可不就是假的嗎，翎箜仰視著神君，唇角牽出一絲笑意，師父罵他罵得對，人家把刀都架好了，而他卻還在這追憶往昔，可不是患得患失德不配位糊塗到了家？

「神君大人，罪臣伏誅，只是不知您要如何處置？」翎箜聲音發啞，散功還不滿三日，他受不住什麼刑罰，奚詰前日還親自把了脈，對他身體的虧空清清楚楚，翎箜現如今只能賭奚詰對他還不至於完全絕情。

翎箜聲音不大，奚詰皺了皺眉，彷彿是翎箜話中帶著的那一片乞求頗為讓人動容，他俯下身安撫般拍了拍翎箜的肩，「我會帶你回去的。」

帶他回去？

翎箜心裡嗤笑一聲，就算帶著具屍體，也算帶他回去，帶著一縷魂魄，也算帶他回去，今日只怕不得善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