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第二天③他們的夏季·余弈鳴
小說: 回程 作者:倾终生 字數:4373 更新時間:2022-04-13 08:06:08
顧程站在樹蔭與陽光的交界處,濃郁的眉夾雜著某種抑制的東西,垂眼眉梢微挑的瞬間就那般陷在了光線下,耀眼的光斑凝刻在一邊的眉骨。
「怎麼,兇狠的力爪都收起來,被打自閉了?」
余弈鳴靜坐在草坪上仰天看他,他視線里的顧程,彷彿剛才見到的只是他一閃而過的錯覺。
余弈鳴低下頭,用沉默來回應他,好像在這一刻他沉到了另一個被包裹著的世界裡。
顧程回想起剛才在他瞳孔中映出的,在滿是廢墟陰影下安靜坐在一片綠意中的少年,仰頭看他的眼神,像在一片星辰下從殘壁角落吹出,裹著飛塵的野風。
顧程呼出一口氣,風吹過,他垂下的眼瞼很快斂去了拂來的癢意。
靜了會,顧程突然拉了下褲子,在余弈鳴略帶驚慌失措躲閃的目光下,俊逸剛毅一時又充滿溫柔的面龐緩緩蹲到他面前,薄厚適中的唇停在余弈鳴的眼前。他的手指在腰間動了動,抬眼望了眼余弈鳴,最後幾個呼吸間從褲袋中像是換了方向,掏出一塊東西攤在掌心遞給他,
「這個,上次忘了還給你。」顧程目光平靜地望著他。
余弈鳴的目光晃晃地從顧程英俊驁氣的臉上轉到他的手心,而後是熟悉的淺藍與細綢的絲線,他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喉嚨艱難而幹澀地望向顧程——
不可置信這塊輕飄似羽毛般的東西會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只是一塊很普通的手帕而已……」
余弈鳴聽見自己這樣說。聲音有夠沙啞難聽,他明明不是這樣的,只是在他面前,在顧程面前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糟糕的一面,結果卻愈加糟糕。
余弈鳴嗤笑一聲,他伸手去接,「謝……嗷嗚——」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被顧程連帶著動作一起按在了最疼痛的嘴邊。
「現在知道疼了?」顧程語氣里夾雜著嘲諷戲謔的味道,「早幹嘛去了?不知道反抗,你的本性呢?」
但他很快又畫風一轉,語氣溫和地沉下來,像一如既往,如同在開學典禮上遇事寵辱不驚,訓和的語調:
「但那塊手帕畢竟在你身邊跟了那麼多年,早就有了不同的意義,又何必這麼死板地歸它為普通的呢?」顧程下瞟了一眼它略微開縫邊線和淺淡的顏色,「時間總會在一些東西上富有意義,人也一樣,就像我現在曾花兩次才物歸原主,它身上就多了一層自己的東西——別人替代不了那就是獨一無二。這樣你還認為他普通,想將他隨手扔到一個找不到的角落,徹底掩埋在塵埃里無人看到嗎?」
余弈鳴:「……」
他什麼時候說想要把它丟掉了?
但他知道顧程是在開解自己,還腦補了一長串他不知道卻願意欣然接受的東西。
余弈鳴張了張嘴,驀然搖頭笑道,「不會,我不會把它放在角落裡布滿塵埃……」
他笑著坐起身來,擼了一把額發,露出他可以說在男生里稱作漂亮的臉,但在眼角又多出與印象里懦弱承受幾乎同類型的男生一點雄性的,鋒利的刀鋒,只一瞬間額發垂下又掩蓋住了他所有的厲氣,只有微微掀起眼尾的一角露出對顧程僅有的,柔和到不可思議的眼波。
眼角的濕意已然被他借用動作順勢掩滅,曲起一條腿手臂支撐在膝蓋上,聲音沙啞而充滿笑嘆:「我說不過你,顧程,你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
那些原以為早就被丟棄踐踏的東西,居然會被面前的人毫髮無損地找回帶到他的面前,讓他眼底猝然的陰霾都消散無餘。
兩次的物歸原主,那便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至少這一刻,是這樣的。
余弈鳴猝然垂下眸子,羽睫如震翅般顫動兩下,呼吸綿長而沉浸,一秒或者更久,他抬眸看向顧程伸過手去,卻不是淺淺拿過方帕,而是連帶抓住了顧程的指尖!
他在顧程詫異的目光下,緩緩勾起了唇,笑得青蔥而亮眼,隔著手帕延長與顧程手上的熱度,手中柔軟的觸感在他心中浸下一片仲夏夜的天水碧,並在夜間綻放出一點點玫瑰的芬芳。
如果夏夜持久漫長,那麼請讓它的香味將經久不散……
直至歲月渲染出漆黑的汁液,瀰漫出滿黑木林的玫瑰花香……
「顧程,其實我感覺我們之間很有緣分,沒人會多接觸自己不感興趣的人,希望我們可以做朋友,一輩子的那種。」
「我原以為你也不會喜歡我,現在看來是我想太多。」
顧程微微蹙眉歪頭疑惑表情包(ー`´ー)?:「……」
他什麼時候有說喜歡他了嗎?
顧程發達的思維頓時開始射氣泡飛彈一樣發射到太空,啾啾啾!——一片空白到要發射尾氣。
余弈鳴噗地一聲笑出聲來:「就是這個樣,顧城你有時候腦補的模樣真的很形象!不過真的不要多想,只是希望你能給個機會考慮一下。」
即使他真的很想讓他想歪並且實現他的白日夢,但其實現在顧程站在他的面前沒有第一次立刻要走的模樣,他就已經覺得自己是在做白日夢,恨不得掐自己一把——
「嘶——」
真疼,這絕對不是做夢!
顧程用一種驚疑望珍惜動物般的表情,手伸過來一碰即離:「你發燒啦?」
不然為什麼突然掐自己?
余弈鳴:「……」
余弈鳴:「不我沒有,我沒事,我很好!」
余弈鳴抿唇抖動,他緩緩轉頭不能讓對方發現他快要抑制不住的笑容。他不能破壞剛建立起來的形象也不能破壞顧程在他心中的形象,只是忽然發現顧程在某些方面,存在著某種與他智商不對等的可愛ớ ₃ờ傻憨。
余弈鳴吐出一口氣,眼裡像含了一層光,手裡緊緊握住了他眼中的皓白,然後在最後一秒虔誠般地鬆開,雙手接過方帕,將它放在心口,又緩緩塞進褲袋裡壓實半響,不再讓它掉出分毫。
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也許顧程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思,畢竟他是那麼耀眼,周圍的人也不可能對他什麼都不說,但此刻余弈鳴他像是什麼都顧不得,他不在乎顧程是否會接受他拙劣的謊言,是否會看出他的心思,他只到此刻他真的很高興。
他只想笑,對著顧程笑,露出八顆牙齒對著朋友的那種笑,然後他就笑了——
「嘶!————」
然後,他就扯到傷口,全身上下疼的牙齒都要掉出來了的疼。
欲哭無淚!
驟然的疼痛驚起他一陣猛烈地吸氣,背部弓彎,前方警備防守的肌肉猝然緊繃,這些是下意識地反應。
剛才被打的地方完全反應到大腦,他們或者說這裡的人都善於打到不會立即見效的暗傷,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的那是新手才幹的事。
遲來的疼痛讓他的靈魂驟然回歸人間,余弈鳴驚喘出一陣暴風雨前顫慄。
顧程原先不想走,待在這裡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難受,好像從上次見面開始,就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
但被後面余弈鳴幾個動作一搞又覺得再呆在這有些不自在,那種不自在像是驚起了他整個全身的羽毛炸起飛棱,張開翅膀退到牆角又發現反應過度的雛鳥,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驚疑不定的轉,最後被余弈鳴一陣暴風雨直接變成人形支棱起來,
「喂!你沒事吧?余弈鳴!」顧程狠狠拍打他的臉。
余弈鳴猛地從風雨中回過神來,臉上的血色從蒼白逐漸迴轉,他抓住胸口吐出一口氣轉頭對顧程道:「沒事,對不起,剛才只是沒注意身上有傷,一時失策,現在已經好了。」
顧程真是一口氣堵在胸口,他驀然罵道:「真的是失策,這麼多年你得受過多少次才會習慣性忘了自己身上的傷?真是,連抗揍都不會,都不知道怎麼躲怎麼保護自己的嗎 ?!我看這裡的人都是被打傻了,你也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人!」
余弈鳴猛地一抖,「……!」
他抬頭望著顧程突然冒出來為他此而生的氣,眼裡閃著不明的光,突然問道:「那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呢?」
不等顧程回答,他又猝然低下頭去,自言確認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顧程募地踏腳踹飛了一顆小石子,在廢墟上幾番跳躍,直至快飛入灌木叢發出一聲嘩響,他蹲下沉聲道:「如果你再這樣,我就不會跟你做朋友了。」
余弈鳴猛地抬頭:「什麼?」他沒有聽錯?一瞬過後他確認自己沒有聽錯,突然笑了起來,真的渾身的疼勁兒都煙消雲散,「真的?我沒有聽錯吧?」
如果現在余弈洋在這,一定會無語倫比地給他的蠢哥哥一個大大的白眼。
再給顧程一個大白眼,輕哼一聲:「幼稚。」
小孩子家家玩的遊戲,瞧瞧哥哥這愚蠢的模樣,就是頭傻笑的大獃鵝。
最後一定都覺得自己在說一些很傻的話,余弈鳴忽然笑著躺倒在地,上方是一覽無餘的天穹,他的手放在腹部感受著聲音帶來的震動:「真的謝謝你顧程。」他說。
或許你真的想像不到你出現在我視野里的意義。
「其實我才不會真的白白被他們挨揍,那些人都只是外強中幹而已,從也不敢出手多重。」
「他們怕的從來都是一個緣由,就像是你,他們怕你。因為連我們都沒想到你最後會出現在開學典禮的台上。」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顧程?」
「……」
「不要一直對我說謝謝。也永遠不要把所有東西都寄託在一個人身上,你需要的是自己的意義,那才是你活下去真實的自己。」
則然發出擲底般少年的聲響,顧程也不知是在堅定誰的信念,太陽還在正午,它還未消失,他們還擁有一半的時長去度過瀰漫出玫瑰香味的夏季。
顧程同樣躺在余弈鳴身旁,鼻翼間全是青草的泥土味,周邊是與眾不同的幹凈,在高處樹葉投下的陰影中微微眯起眼,垂落的眼睫根根分明,胸膛起伏,呼出熱氣,他這樣對余弈鳴道。
其實他剛才驟然對余弈鳴大發脾氣,實際上胸中在熊熊燃燒著另一個人的身影,與面前的人不同卻又相同——相似的生活環境,比他更小,卻懂得反抗,懂得自己需要什麼而過活。
他不像他,在那個時候自己就像一塊冰冷的裝著漂亮漆的外表的廢鐵,自以為很精緻與人不同,其實早就被帶到了溝里,不怪乎那個時候的那個小屁孩,看不起自己。
或許余弈鳴選擇的也沒錯,換個角度他要是他,反抗或許只會迎來更多的痛苦,畢竟沒有背後的東西支撐他,只靠蠻力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每個人對自己的選擇都未可厚非。
但他心中就是有股火,燃燒著他的衝動。
「可是我不這樣認為呀顧程。一個人活著怎麼只靠自己呢,總要有信念或支撐,他會給你源源不斷的動力。就算不是喜歡的人,親人,朋友都可以,有時就算是一件死物都可以讓人撐著活下去。」余弈鳴道。
「而且顧程,你不覺得自相矛盾嗎?剛才勸我寄予手帕的意義,現在人卻不能寄託,難道你只對自己產生苛刻,對別人寬容放鬆嗎?這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或者你可以試著放鬆一下,會不會更好呢?」
顧程靜靜地轉過頭,忽然笑了,露出一邊虎牙則然道:「也許你說的對,但也不妨礙有時候人真的太容易善變了。」
最後兩個字壓在喉間沙沙的,從胸膛中溢出,明顯透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嫌惡與看透。
他真怕一個掌控不好就會萬劫不復。
余弈鳴眨眼問他:「…那你現在會改變嗎?」
「……喂我又不是凹凸曼,哪能說變就變,而且就算是凹凸曼也不是說變就變,他也是有次數時限的。」
「那不就行了。」余弈鳴側身撐著手臂望向他:「改變哪有那麼快,只要你不變我不變,我們總會先發現對方的變化,只要不是在某個方向越走越遠,那些改變總會有人接受的。有時候看得太遠,反而禁錮住眼前的腳步也不一定?」
他們不知覺就像真正的朋友那般開始傾心暢談。
顧程坐起身來,他眼裡望向他第一次泛起某種狡黠的光,「那就讓我來做你一次背後的支撐怎麼樣?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晚來嗎?都說惡人總要惡人磨,有些事打報告反而容易會適得其反,有些人慣用最劣質的尖銳的方式來獲得滿足,那我也不介意用相同的方式來幫他們一把。 」
「……讓他們嘗嘗滋味。」
余弈鳴猛地直起身來,瞪大眼睛望著他,喉嚨幹渴,大腦卻很快反應過來,「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去外面打群架?!」他看著眼前的顧程,不同的顧程,忽然不知怎麼想到了同在外面的余弈洋。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怎麼樣,他在外面一貫打得很狠。
看來最好找個時間把他抓回來,不能讓他出去瞎野。
余弈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