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突然變得緩慢似乎又迷離斑駁，樓昀憤怒的表情，齊冀懊悔離開的背影，小四呼喊去叫大夫的身影，周圍看熱鬧交頭接耳的人……

真像一齣戲，而他還在戲裡。

「疼。」銀絕攥緊紀重華的衣袖，像當初在地牢里那麼疼。

紀重華神色鎮定，他連點銀絕傷口周圍幾大穴道，語氣沒有焦急，沒有悲傷，甚是平靜沉穩道：「你放心，小四已經去叫大夫了。」

呵……銀絕輕笑，指尖竟忍不住顫抖……紀重華啊紀重華，你果真無情無義，即便我只是一個男女昌，也陪了你數個日夜，你就沒有半點憐惜之情？這時候還能這麼平靜，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要活著。」銀絕輕聲說了這句便不再說話。他要活著，要活著繼續跪著走完這條路，要去完成師傅的計劃，要滅了紀家。他此刻要保持體力，需要休息，等他活下來，還有許多人會來質問他，他需要休息好了才能繼續算計之後的路。

銀絕閉上眼靠著紀重華，許是失血過多，他有些累，不知不覺便睡去。

紀重華將他抱進煙雨樓，剛放在床上大夫就進來。

紀重華看著大夫止血取暗器，那隻是普通一把飛刀，要查實在也無從查起。他站了片刻，步出煙雨樓，走出逍遙館。

來來往往的小倌客人見到他身上有血忙退開不敢上前半步。紀重華望著地上的血跡，眼底里平靜的可怖。

那是真正無波無瀾的平靜，看不出裡面會有什麼。

呆了呆，紀重華朝一旁等候多時的轎子走去。

「回三十六蒲草堂。」

吩咐一聲，轎夫抬轎，前往三十六蒲草堂。

家僕都已睡下，草堂里靜靜無聲。紀重華負手步子緩慢在庭院中行走，卻是想起過往種種。

……精緻的面容，少年無邪的笑容，一根紅線，契合的身體。

那些不敢去想的畫面交織在腦海里，一直不曾忘記……最終這一切落入了那雙瀲灧濕潤的桃花眼中，失去光澤，只剩絕望。

「秦慕……」紀重華猛地握緊手，閉上眼，心口卻依然疼的厲害。恍惚有穿梭時間的聲音傳來，在他耳邊想起，悲傷，撕裂：「紀重華，我喜歡你喜歡到快無法自拔。」

紀重華睜開眼，望著遠處黑暗，似是想要看到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到。他喃喃道：「我也是，秦慕，我也是。」

可是知道的太晚了……

紀重華往種著秋海棠的院子慢慢走去。

太晚了，等他知道時留給他只剩漫漫長路上他一個人的寂寞和皇商背後的隱忍背負。

他踏進院子，推開房門，在那張搖椅里坐下，摘下頭上玉冠，在這裡偷得半日寧靜和鬆懈。

銀絕醒來已是三日後，他求生的意志很強，因此對自己能醒來沒有半分的意外和迷茫。

子青端著藥進來就見他醒了，將藥擱在茶幾上，坐到床邊：「醒了。」

「你怎麼在這裡？」銀絕一說話發現自己喉嚨並未幹渴，應該是昏迷時有人守著味他水喝。

子青翻了個白眼，嘆道：「這逍遙館沒閑人，你出事小四又被罰，還有一些事等著他去做，是不能時時在這裡照顧你。我呢，閑來無事就過來了。」

銀絕臉色蒼白，說一句話都能牽扯到胸口的傷，疼的他只想再睡半會兒。

「多謝。」銀絕輕聲道，連呼吸都只敢輕微。

「謝字不能當酒喝有什麼用。」子青清雅的面容上有幾分嫌棄。銀絕扯了個笑容，想說什麼卻被子青按住：「唉，疼就不要笑了，你跟你師傅學什麼不好，偏要學他這一點。」

這一點是什麼子青沒有指出，但彼此心裡都清楚的很。子青去倒了杯水，拿了根湯匙，舀了點水喂他，突然問道：「明知送死為什麼救他？」

銀絕想過第一個問的人不是樓昀就是齊冀，卻從未想過第一個問的人會是子青。

「你要我回答什麼？」銀絕直視他，子青低著頭，眉目清雅，風華依稀。他喝下子青喂的水，淡淡道：「為了出去。」

「出去？」子青忍不住笑了一聲，不知是覺得可笑還是譏諷：「能出去也好，最怕……出去了……又回來。」

銀絕聞言也忍不住笑了笑，又在心中嘆口氣。

幾日後，他已習慣胸口泛出的疼痛時齊冀帶著四方齋的糕點和一些補品來看他。

由小四領著到後院，齊冀推開那扇門，便見床邊坐著一個二十二三歲的男子在喂銀絕喝藥。

男子風姿清華，雅靜如畫。他聽到聲音轉過頭，見是陌生人，卻不意外，只是揶揄銀絕：「來看你的，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位。」

子青說罷，將剩碗底一點的藥擱在茶幾上，起身出去，更是細心為二人帶上門。

站在門外，子青並未離開，以便銀絕叫他能立即進去。

「聽說你受傷了。」少年沉穩的聲音傳出。

「多謝齊公子關心，銀絕好了許多。」

「你受傷，我心裡也難受。我數日未來，你便傷得如此重，往後可怎麼辦？」

子青躲在屋外聽著，聞言竟覺得好笑，忍不住笑了一聲。

「齊公子不必如此，是銀絕自己不注意罷了。」

「我聽說你是為了救紀重華受傷。」齊冀的聲音頓了頓，又道：「你且放心，我一定為你討個公道，找那姓紀的算賬算賬。」

銀絕聞言忙阻止他：「齊公子不必為了我得罪紀爺傷了你們關係，銀絕只是一個小倌實在不值得。你與紀爺有生意往來，可千萬莫為銀絕傷了和氣。」

到如今還要勸他別對紀重華動手。齊冀到底沒忍住，無聲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去替紀重華擋那暗器？是不是還……

少年英俊的臉上露出哀傷迷茫。銀絕拍拍他的手背，似撫慰。他嘆口氣：「為了師傅。」

呵……齊冀苦笑，明知銀川是他死穴。

為了銀川，為了銀川不白死，為了銀川的計劃。

都是為了這三個，而他無話可說了。

「你好好休息，我坐這邊陪你會兒。」

銀絕露出個笑容，平靜安心，寧靜下竟頗為驚為天人：「好。」

屋外秋色正濃，後院擺了幾盆秋菊，黃的粉紅的白的開的極好。

子青突然覺得可以采了些給銀絕沖茶倒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