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陽城北，洛青王妃在城北的集市有一處商鋪，名為「芳馨齋」，芳馨齋是從大商戶手中買下的，主要賣些各式各樣的糕點。王妃本來打算賣些綾羅布匹，但她那個次子執意要求賣甜食，王妃愛子，就依了他的願，改為售賣甜食了。

芳馨齋的店家是京陽洛青王府的管事，經營王妃的這店鋪好多年了，生意不瘟不火，反正年底有結餘。最近管事說店裡人手不足，這不，夏月行立即大手一揮，找來了兩個夥計。

晨光破曉，毫無溫度的陽光灑在萬嘉的土地上，街巷蘇醒過來，連連不斷的吆喝聲再次飄蕩開去。早晨有趕集的人，所以街上十分熱鬧。

但這熱鬧落在宋南星眼裡，卻變得荒涼。

在京陽的街道上，宋南星看到了熟悉的景象。買冰糖葫蘆的老伯，挑著擔吆喝的中年人，兩遍招攬生意的夥計，還有嬉鬧的孩童……這一切，他曾在洛雲也見過……

只是再見這場景，早已換了人間。

夏北洛帶著宋南星在早市慢步前行，他觀察著宋南星的表情，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一個流民為什麼會這麼悲憫地看著這些民眾？或者宋南星不是流民而是一介受盡壓迫的草民？

那也不至於這麼悲哀吧？

「喂喂，看什麼呢？」夏北洛不耐煩地在宋南星面前揮了揮手，「什麼表情啊你這是……嘖……」

宋南星回過神來，立刻用淡淡的笑意掩飾自己的失態，「沒什麼……很新奇。」

「新奇？也對，你一個外來人自然會覺得新奇。走走走，去百味樓坐坐。」

宋南星輕笑，「溫和謙遜」用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不是叫芳馨齋麼？」

「你不吃早飯我吃啊。」

宋南星啞然，他看著夏北洛的背影，考量著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昨天還嘲諷他，今天就願意給口飯吃，這種人是好是壞呢？或許單純的「好」與「壞」只是以偏概全，但宋南星還是願意相信這個人是好人。

他希望好人永遠是好人，他希望他相信的好人不會再倒戈。

宋南星亦步亦趨跟著夏北洛去了京陽人人皆知的百味樓，他仰著頭看著那個幾個瘦勁的字不禁心生感慨，一種欣賞之情油然而生。

夏北洛跨過門檻叫了一聲正在擦桌子的夥計，那夥計一看，立即收了抹布過去招呼，小夥計打量了宋南星一番，笑盈盈地說：「二位公子裡面請～」

夏北洛回頭看了看宋南星，笑道：「公子？」

宋南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已經看到了夏北洛臉上的不屑一顧，他甚至可以猜到夏北洛想說什麼，無非就是「這隻是王府新來的下人罷了」一類，畢竟夏北洛嘲諷人的本事只會與日俱增。

兩人在二樓靠窗處坐下了，夏北洛支著下巴看著窗外的光景，左手食指敲著桌面，如果他不說話，也能算是善人一個。只可惜，好好的人長了一張嘴。

不同於宋南星，夏北洛的長髮是用玉冠束起的，整個人顯得幹凈利落，好不拖沓。清風拂面，吹動根根髮絲。

夏北洛在風裡聞到了花香，便扭頭看向宋南星問他：「喂，你們那兒有香樟樹嗎？」

宋南星微微搖頭，臉側的傷痕清晰可見，他也看向窗外那些亭亭如蓋的綠樹，輕言：「窗外這棵，便是麼？」

夏北洛聞言樂呵呵地笑起來，瞥了一眼宋南星後看向窗外，「在洛雲，樟樹都是貴人才能看得到的嗎？」

「非也。」

「所以洛雲沒有樟樹？還是說只是你沒見過而已？洛雲的庶民都這般短淺麼？」

宋南星輕輕咬著下唇，做出思考狀，他左手握拳抵著側臉，歪著頭看向窗外的碧樹藍天，「可能在北邊有？反正京都沒有。」

夏北洛抓住了一個詞，放下手臂仔細地打量宋南星。

他說他從京都來？京都也有如此困難的人家麼？那洛雲也不怎麼樣啊，連京都的婦人都要賣孩子勉強過活……

真可憐……

才怪。

這能怪誰？怪自己命不好唄。

百味樓的夥計端著兩碗瘦肉粥來了，隨後又送來了一小碗冰糖燉梨。夏北洛把冰糖燉梨對給宋南星，臉上似乎寫著兩個大字：好人。宋南星有些詫異，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給我的？」

夏北洛笑不露齒，難得斯文一回，他碰了碰碗身，說：「溫的。你那個聲音，別把芳馨齋的客人嚇跑了。這是用冰糖和雪梨燉成的，清肺止咳潤嗓……那個夥計說的。」

「謝過小王爺。」

宋南星用勺子攪了攪湯，舀了一勺嘗了嘗，很甜。

甜的……蓋過了記憶里濃厚的泥土味和血腥味。

「夏公子，說多少遍了，是公子！」

可他昨晚可不是這樣說的，昨晚是誰趾高氣昂地說自己是小王爺？不也是這傢伙說的嗎？

算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說多了麻煩。

「好好好，夏公子。」宋南星直接敷衍了事，低下頭專註於那碗粥去了。

香樟樹的淡香混雜在風裡，風穿過竹窗，裹挾著花香和陽光的溫暖幾乎要闖進人心裡，夏北洛看著一身素衫的宋南星，總覺得他有一介草民所沒有的東西，且不說這出眾的長相，單說這一舉一動都溫和優雅，渾身上下都表露著祥和安寧，這樣的氣質，哪樣的婦人可以教給他？

宋南星披散著長發，只用了一條淡青色的髮帶簡單系了一下，以夏北洛的視角，他能看到宋南星彎翹的睫毛，發白的唇。一不小心，夏北洛就入了神，他想著，這人的傷痕消退後，應該比摘星閣的舞姬還要好看吧？一個大男人長這麼漂亮幹什麼？

不對，他這是想什麼呢？？？

想一個男人的美色？？

夏北洛微怔，隨後反應過來，立即低下頭喝粥。

夏北洛啊夏北洛，什麼樣的美人你沒見過？好奇一個男人幹什麼？！出息呢？

——

出了百味樓，夏北洛瘋狂揉臉，他皺著眉，強迫自己不要再天馬行空的想了。宋南星看著夏北洛，不敢問，也不敢說。

夏北洛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放鬆，他又換上他的慣用微笑，背著手大老爺們似的往芳馨齋走去。

沒關係沒關係，僅僅是一點點好奇而已，沒什麼大礙。

夏北洛把宋南星領進芳馨齋，芳馨齋的夥計們立即圍過去打量宋南星。夏北洛囑託老管事讓他多教教宋南星，唯一一點就是，不能讓宋南星偷吃。

「打算盤你會嗎？」夏北洛指了指櫃檯上的紅木算盤，宋南星點點頭，然後立即搖頭，夏北洛一臉疑惑，問道：「會還是不會？說話。」

「不會。」宋南星否定道。如果說會的話才更可疑吧。

「果然不會，不會就學，就跟著他學。」夏北洛指了指其中一個夥計，然後拍了拍那個夥計的肩膀，「不懂就問他，他在行。」

「公子說笑了。不知這位兄台……」

「小宋。」

「好嘞！」

宋南星淡然一笑，「小宋」這個名字他還是第一次聽別人說，並且是面不改色地說出口，若是從前……若是從前沒人會喊他的名字，他只有一個象徵著身份的代號。

既然向命妥協了，從前的一切也化為了泡影，那麼就接受現在的事實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現在的洛雲水深火熱也罷，祥和安康也好，暫時都與他無關了。現在的他，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就算回去了也無濟於事吧？

那位反叛者以為將他流放異國、賣入煙花之地就可以將他擊敗了麼？那位不會想到他這麼快就會恢復自由之身吧？呵……

蒼天有眼啊。

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現在宋南星無需費盡心思去接近萬嘉的達官貴人了，他身邊就有一個，並且看樣子權勢還挺大，這就夠了，然後他要在京陽立足，他要獲得信任和身份，「芳馨齋打雜」的身份不是他要的，他要往上走，終有一天，他會利用萬嘉的權勢直接威脅洛雲的反叛者。

噓——你聽，京陽城的風逐漸喧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