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生活在一個非常福祉的家庭里呢。」太宰治咬了一口燒肉丸子，濃郁的醬汁在嘴裡瀰漫開來，鳶色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好吃。」

「嗯，有這樣一對不曾放棄我，還對我始終關懷的父母，確實是我的幸運。」鹿島泉盛了一碗湯給太宰治，提起自己的父母時，他的眼中溢滿了光彩。

「我看照片里的小泉最小隻到四歲，這之前都沒拍過照嗎？」太宰治問。

鹿島泉手中的動作一頓，解釋道:「我因為異能的原因，自出生起就身體不好，經常處於昏迷狀態，偶爾才清醒，父母忙著帶我到處看病，加上那時模樣不太好看，所以就沒拍照片。」

「原來如此。」太宰治含笑望著鹿島泉，手肘抬在桌上，雙手交錯抵著下巴，鳶色的眼裡是深不見底，「小泉的父母知道你的異能嗎？」

「不知道，我沒有和他們說過，他們一直以為我只是單純的身體不好。」鹿島泉回答。

「唔，這樣啊。」太宰治沒再多問，咬了一口丸子，默默咀嚼。

餐桌上氣氛突然沉靜下來，兩人安靜地吃著晚飯。

……

「啊啊~好撐，好久沒一次吃這麼多飯了。」

酒足飯飽，太宰治躺在長廊上曬太陽，一動不動，宛如一條攤開的鹹魚。

鹿島泉正捧著一杯茶坐在一旁看庭院里的風景，聞言轉頭看了太宰治一眼:「太宰先生喜歡就好。」

「小泉手藝這麼好，是專門學過的嗎？」太宰治翻了個身，就著側躺的姿勢從果盤裡拿了瓣橘子丟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問。

「沒有特意去學。父母離開後，我不太喜歡家裡有太多人，就沒有請傭人，一切事都是自己做，可能烹飪的手藝就是這樣慢慢練出來的吧。」

「令尊令堂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呢？」太宰治問。

聽到太宰治提起這個話題，少年垂下眼眸，周身氣息依然平和，但眼底卻沉澱了些許晦澀。

「三年前，在一個雨夜裡。」鹿島泉的聲音非常輕，彷彿下一秒就會消散在風裡，「山田介製造的車禍讓他們的身體變得非常不好，一直病痛纏身。即便他們從沒在我面前顯露過，然而我的異能卻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他們很痛苦。」

鹿島夫婦不想讓鹿島泉知道，鹿島泉就一直裝作不知，只是暗地裡一直在託人找能夠徹底治癒鹿島夫婦的醫生，然而意外永遠比明天來的更快。（注1）

三年前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鹿島夫婦從心理諮詢所開車回家，鹿島泉的父親因為突發病痛，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在拐角處和一輛大貨車相撞。

這次幸運沒有再光顧鹿島夫婦，他們最終因為搶救無效而身亡。

太宰治靜靜地望著他，少年講述完後便一動不動，彷彿凝固的雕像一般，像是還未從回憶里抽身。

「很痛苦吧，一直深愛著自己的親人猝然長逝。」太宰治突然直起身子，湊近鹿島泉，「小泉的異能明明可以替他們治癒疼痛，為什麼不願意使用呢？」

他的聲音很低，語調輕柔而緩慢，好似在情人耳邊低語。

「想來是你的父母很反感異能者，而你寧願讓他們疼著，也不願意讓他們知道你是異能者這個事實。

你不想失去他們的愛，所以苦苦隱瞞，最終導致了他們的離世。但是如果你在他們面前暴露異能者的身份，他們會疏遠你，厭惡你，你同樣會失去他們的愛。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論你作出什麼樣的選擇，你所渴求的一切存在價值的東西，終究都會有失去的一天。」

兩人湊得很近，鹿島泉甚至感覺到太宰治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臉上。

太宰治抬手撫上鹿島泉的側臉，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微笑，鳶色的眼睛裡深沉一片，恍若一望無際的黑夜，看不到盡頭的黎明。

「這個腐化又無趣的世界，只有活得愚昧，或活得無恥的人才能完全沉溺在福祉之中（注2）。所以小泉，擁有著這樣異能的清醒的你，怎麼可能得到真正的福祉。

很怨恨吧，為什麼自己要擁有這樣的異能？為什麼要被迫承受著不屬於自己的絕望和惡意？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上？」

鹿島泉面上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見，周身溫和的氣息也蕩然無存。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太宰治，金色的眼珠猶如無機質的水晶，明凈剔透，卻也毫無波瀾，宛如是一個精緻美麗的娃娃，身上再也找不到屬於人類的情感。

「對，就是這樣，這才是小泉最真實的性格嘛，所以為什麼要帶上那種溫柔又虛偽的面具，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接納你嗎？

可是早就看清這個世界真面目的你，已經站在了世人的頭頂上，高高俯瞰著眾生，根本不可能再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了。」

太宰治饒有興趣地觀賞著此刻的鹿島泉，輕撫著鹿島泉面龐的手完全沒有收回來的意思。

「太宰先生，現在的你和四年前真像啊。」鹿島泉突然開口。

太宰治歪頭:「嗯？」

「那個紅頭髮的男人可能要失望了。」鹿島泉身子向後傾，遠離了太宰治的手，「看樣子太宰先生是找不到活著的意義了。但是，我和你不一樣。」

太宰治沒有動，眼神沉沉地望著他。

鹿島泉嘆道:「我體會過很多人的情感，與很多人的經歷感同身受，正因如此，我才更明白，活著有多難，而努力活著的人，又有多耀眼。

我尊重每一個認真活著的人，也尊重他們的選擇，包括我的父母。我從這些人身上找到了對抗異能的勇氣和力量，所以我也會盡自己的努力，讓他們身上的光芒持續得更久一些。

我沒有帶上什麼溫柔又虛偽的面具，也不是介意這個世界接納我與否。

我只是在回贈這個世界給予我的善意罷了。」

他一把推開太宰治，重新露出了溫和的笑:「所以我對這個世界還有期待，太宰先生，不要把我們兩個混為一談。以及，你離得太近了。」

「我知道了。」太宰治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垂首輕笑幾聲，低聲喃喃著，「逐光之影……原來如此。」

經歷過無數的絕望與痛苦，卻依然對這個世界抱有期待。

確實和他完全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