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傍晚的街道，褪去了午時的燥熱，風陣陣送來初秋的涼意。

清風樓距離青州城不過三百餘里，南宮衡五十歲壽辰還有十日，墨凌打算每天白天走半日，省下時間在客棧練功。

第一天中午啟程，傍晚，墨凌就找了家客棧，要了碗餛紅油抄手。

等面的功夫，墨凌慢慢在心底運起「寒潭」心法。

眼觀鼻，鼻觀心。

可是他在練功時，對外界的洞察，卻比平時更加敏銳。

墨凌猛然睜開眼睛。

餛飩麵還沒上桌，墨凌看著客棧內走來的一個人，瞳孔微縮。

那個人一身黑衣，臉上蒙著黑巾。

墨凌一瞬間忽然感受到來自那個人身上的殺氣。

「寒潭」再快，也不可能短短兩天把一個廢人變成高手。

那個人的殺氣，是向著他的！

黑衣蒙面人坐到了他對面。

一時間，黑衣人不說話，墨凌也沒有。

墨凌額頭冷汗涔涔。

他似乎漏算了什麼。

哐當一聲，小二放碗的動作不重，可是落在墨凌耳中，如平地一聲驚雷：「客官請慢用，這位客官，請問吃點什麼？」

黑衣人終於說話了，聲音意外地很年輕：「不用。」

小二討了個沒趣，悻悻然走了。

墨凌桌下的手驀然攥緊拳頭，他試探地問了一句：「折梅？」

對方略一頷首。

一剎那，足夠心念千迴百轉。

墨凌額頭冷汗如豆。

他一生為人謹慎，怎麼疏忽了這點…

他不覺得，顧鴻死得很可疑嗎？

為什麼好端端練功走火入魔？

按理說，走火入魔對顧鴻這種人來說，太不應該了。

武功練得越高，心魔越深，才越容易一步跌落深淵。

折梅黑巾下只露出兩個眼睛，他的眼睛眼白很多，看上去那般涼薄。

墨凌道：「折梅，果然是…」

一個「你」字還沒出口，墨凌雙手快如閃電般抄起那碗滾燙的紅油抄手，往折梅臉上潑了過去。

霎時，滾燙的熱油澆在折梅臉上，折梅臉上火燒一半疼。

他被澆懵了的那一刻，墨凌奪門而出。

「殺人啦！殺人啦！光天化日之下清風樓折梅殺人啦！」墨凌在路上狂奔，他知道自己跑不過折梅，遠遠瞥見一道白衣長劍的背影，把心一橫，撲過去從後面一把抱住那人大腿。

寧湛正好好的在一個小攤前看簪子，被唬了一跳。

他低頭望去，驀然一怔。

臉色蒼白的少年緊緊抱著他的大腿，看得出來驚魂甫定，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正哀求地看著自己。

在看清少年眼角的硃砂時，寧湛忽然覺得，心彷彿被什麼牽動。

說來很奇怪，只是瞥了那點硃砂一眼，寧湛就莫名其妙有了種想落淚的衝動。

出家人清心寡慾多年，這樣激蕩的情緒，實在罕見。

墨凌看清寧湛的臉時，大腦嗡地一聲。

一瞬間，他忘了思考。

這張臉…赫然是年輕時的林君然！

當年滅他滿門的林君然！

當年應悔峰上一劍刺進他心臟的林君然！

他居然…沒死？！

墨凌本就重傷初愈，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寧湛垂下眼皮，俯下身將少年輕輕抱入懷裡。

少年的身子很輕，像天邊的一片雲。

抱在懷裡的感覺，那麼不真實，好像一鬆手，他就會突然消失。

剛剛那一眼，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不可能對這個少年熟視無睹。

折梅陰沉著臉走向寧湛，帶著一身紅油味，他的頭頂還頂著半個稀碎的抄手。

臉上的黑巾不知道什麼時候摘了下來，露出廬山真面目。

折梅長得並不難堪，只是嘴唇很薄，眼白很多，讓他看上去有些可怖。

「閣下，」折梅拱拱手渾身散發著紅油和高湯蝕骨銷魂的氣息，「這是我師弟，貪玩淘氣逃出來，在下奉師命請他回去，不料他潑了在下一身辣椒油，小孩子不懂事，還請閣下高抬貴手。」

寧湛微微一笑。

他周身氣質清冷，這一笑，笑得並無多少暖意，卻佔盡人間風華絕代。

「閣下何故發笑？」折梅不解。

「貧道笑，」寧湛道，眸底一片寒霜，「紅油抄手那麼濃烈的味，都掩蓋不了某些人身上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