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凌靠在床頭練了一晚上功，中途感受到寧湛回來了，他只裝作睡著，並不理會。

他已經不是當年為了林君然，半夜抱著茶壺睡覺的莫凌了。

客棧只有一張床，寧湛猶豫片刻，終究沒去驚擾，而是盤膝在地上打起了坐。

墨凌終於在丹田感受到一絲熟悉的寒意。

那就是「寒潭」。

這讓他心下稍安。

只要「寒潭」還在，就有希望。

墨凌睜開眼睛，此時他的眼神終於添了一絲神采，不再如昨晚般渙散。

寧湛打坐中聽得動靜，連忙睜開眼，見墨凌已經站起身，少年眉心的硃砂紅得像血。

墨凌昨夜是和衣躺下的，直接起身就行，他的衣衫全是昨夜壓的皺褶，可是少年的身形筆直修長，舉手投足間自有天然風流，又不像初出茅廬的江湖新秀。

寧湛雖然不愛搭理俗人俗事，卻極擅看人，一時覺得說不出的奇怪。

可是這種奇怪，就像一個漩渦，把寧湛往裡吸，寧湛越覺得對方不對勁，就越覺想靠近。

墨凌緩步走向桌前，替自己斟了盞茶。

茶放了一夜，是涼的。

墨凌倒不介意，狗才喝個茶都在意細枝末節。

墨凌面無表情，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

哪怕前世的身軀已經化為黃土，今生的他，骨子裡依然是那個魔教第一人。

那種骨子裡的宗師氣度，這種氣度，是兩世為人和他自己的刻意隱藏都抹不幹凈的。

「茶水放了一夜，一會讓他們倒些熱的來。」寧湛道。

墨凌嘴角微翹，好哇，好大一條狗送上門來，他不動聲色問：「道長不喝冷茶麼？」

寧湛怔了怔：「貧道…的確不太愛喝冷茶。」

墨凌笑道：「原來如此。昨夜還未感謝道長救命之恩。」

寧湛垂下眼簾：「小事罷了…」

墨凌看在眼裡，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幾許。

白雲觀林君然不擅與人打交道，他以前和林君然朝夕相處，如何不知？

他欣賞著林君然難得的窘迫。

「於道長而言不過舉手之勞，於我而言，卻是救命之恩，恩重如山。」墨凌說著這些昨夜想好的措辭，幾乎咬碎了牙。

如果寧湛此刻不是低下頭，會發現，墨凌的表情十分古怪。

寧湛的心被微微牽動，是啊，自己方才說舉手之勞，對方會不會誤解了什麼…

「貧道…」寧湛欲言又止。

貧道不是說你的命很輕賤的意思…

可是他終究有些傲氣，這句話太過謹小慎微，讓他實在不好意思開口，他白玉般的臉頰浮現出一絲紅暈，紅暈慢慢蔓延到耳垂。

墨凌只裝作渾然不覺，依舊言笑晏晏，連聲道謝：「多謝道長！」

又不是第一次裝了。

一回生二回熟。

前世墨凌知道林君然是他的仇人後，日日提心弔膽，當時想起林君然就噁心，表面上卻對林君然孺慕如初，不敢表露分毫。

他明白，越是要報仇，就越要忍。

店家送來早飯，寧湛和墨凌在桌子前坐下，墨凌坐在寧湛對面，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好像一口咬掉了寧湛的腦袋。

「道長，你怎麼不吃啊？」墨凌含含糊糊地問。

寧湛揉揉太陽穴：「我不餓。」

「據說仙人都是喝露水的，道長你生得這麼好看，不會真是仙人吧？」墨凌揣著明白裝糊塗。

寧湛倒笑了。

「謫仙人」笑起來的樣子，墨凌太熟悉了。

寧湛笑起來也是一貫的冷，他生來如此，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前世寧湛只要對墨凌笑笑，墨凌就覺得整個世界明亮了起來，此時經歷了人情冷暖，一雙冷眼看過去，只覺得寧湛笑得特別不好看。

清冷恍若玉人，一點都不真實。

美則美矣，就是不像人，還是他家阿蓮好看得多。

記得有一年中秋夜，他和阿蓮坐在西湖畔喝酒劃拳，月掛中天，月色下阿蓮的裙子依舊紅得像火，雪白的手腕上，鐲子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泠泠的叩擊聲，笑起來像開得最絢爛的山茶。

墨凌想一口唾到他臉上，笑得很好看，以後別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