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下午的操場，夕陽為操場的綠坪鍍上了一層恢弘壯烈的金邊，在風高雲遠的雄偉天幕下略顯悲戚。籃球場上的年輕學生為比賽揮汗如雨，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好像永遠不會疲倦一樣。

橡膠跑道上，周紫苑撐著黑傘，將身邊的蘇心宛擋在陰影下，另一隻手還拎著兩瓶冒著冷氣的礦泉水，瓶子表面凝結了一層澄澈的水霧。日暮的餘暉映照著她姣好肅穆的側顏，將她端正標緻的臉分割成明暗兩面，一面聖潔，一面晦暗。

蘇心宛逆著光，注視著她的那張神秘之餘略顯殘酷的側臉，近乎半透明的粉紅眼睛藏著幾分熱烈。

「好無聊啊，紫苑啊，你說，這周末咱去哪裡玩啊。」

聞言，周紫苑轉過頭，整張臉置於影子那面，正好對上蘇心宛看寫滿了期待的眼睛。周的面色平靜如水，濃墨般的眸子像是萬年的不起波瀾的深潭，端正的眉眼微微一彎，背著光輝，禮貌又親切地笑道：「還玩，上次你皮都要曬傷了，現在還沒好徹底，還有心情玩。」

說著，拎著水的那隻手背推了推眼鏡。

「接下來約莫五天都是晴天，不建議你出來玩。」

蘇心宛有點受打擊，

「那天氣好的時候呢，我們去哪裡玩。」

周紫苑思索片刻道：「下次天氣好，我陪你去人民公園的映月湖吧，畢竟花期快到了。」

蘇心宛滿眼放光：「真的嗎？！」

人民公園，映月湖，那可是個風情月意的地方，尤其是到了花季，粉紅的花雨紛飛，紛紛揚揚，亂瓊碎玉，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這樣問也只是因為激動，因為她知道，周紫苑，她是個十分守信用的人，從不對自己說謊。是的，她喜歡她，從上個學期被她搭救開始，就喜歡她了。

「真的。」

周紫苑答道，言語平靜卻擲地有聲。

天色漸晚，紅日西沉，天際餘光也漸漸隱了下去，遙遠的半邊天空逐漸變成明澈靜謐的深藍。

周紫苑看了看腕錶，確認了一下時間。習慣性的動作，蘇心宛一看就知道，她又要去忙她的事情了。現在已經入春有一段時間了，白天也漸漸變長，但這並不會影響周紫苑對時間的感知。

蘇心宛凝視著周紫苑沉靜的眼睛，眉目略顯寂寥：「天要黑了，你又要走了嗎？」

周紫苑神色依舊平靜：「對，抱歉吶，我最近很忙，近些天晚上不能陪你了。」

「家裡的生意嗎？」

「沒錯。」

把其中一瓶水遞到蘇心宛手裡，手裡的黑傘也一併交了過去

「傘留給你用，早點回去，離那些奇怪的男生遠點。」

蘇心宛眉眼彎彎，笑得極甜：「嗯，我會的，你慢走。」

默默目送那筆挺的背影遠去。

走出操場，步行在校園的紫藤長廊，心事重重。

極致完美的手把玩著狼牙手鏈，面色嚴酷如冰

距離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些天也確實一直沒有見到聞人月的影子，百里晞沒有給他初擁嗎，難道真的死了，學校似乎沒有哪名教職工對此有疑慮，那傢伙走讀，教授和學生的關係也不那麼近，主動去問反倒容易打草驚蛇。昨天聞人皓也詢問過聞人月的情況，但都以請假的理由搪塞了過去，按照規定，過兩天如果再沒有消息就要向組織報備，說明情況。

這件事情極有可能涉及到關於我正在調查的事情，難保不會牽扯到我一直在搜查的情報和一直秘密進行的研究。如果聞人月真的失蹤或者死亡的話，在組織那裡，也就不會再以所謂安全的態度應對皓州，到時候派更多人手過來，辦事只會更加麻煩。而且聞人月是聞人家族的貴公子，作為我的搭檔，組織上層，尤其是聞人家族，肯定會找我麻煩。聞人夏理那個老逼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不過沒關係，屆時自然有策略應對這種情況。

聞人月這個廢物，凈給我捅幺蛾子。

但如果他活著回來，那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如果作為人類回來，這樣的情況就比較複雜了，如果他在那種情況下以人類的身份活著回來，特別是在百里晞還活著的情況下，他很有可能和吸血鬼達成某種協議，即使沒有，多半也進行過某種商談，以後要加強監管，如果他立場不變就用他來調查一下皓州吸血鬼的情報。如果作為吸血鬼回來，就透過某種方式控制他，情況允許，就給他狼毒，培養成工具，如果行不通，就不能讓他活著，安個叛變的罪名光明正大處理起來名正言順的多，別說是聞人夏理，張雪輝來了都沒用。

太陽沉了下去，道路兩旁的路燈亮了起來，天黑了。

周紫苑悄然離開校園，靜默地行進再遠離那些明亮的街道。她悄然穿進那不起眼的黑暗巷子，穿行在朦朧的黑暗中，所及之處，只有幽暗陰冷的白燈。巷子的路況十分複雜，尤其是在晚上，即使是白天也極少有人會進入這條乏味的巷子，即使進來了，如果不是這裡的住戶，那多半走了不到一半就會失去興趣，這地方實在乏味，而且很容易迷路，弄不好還要靠導航走出去。

周紫苑熟練地走在這陰暗的巷子里，穿過幾個轉角，找到了巷子深處那個清幽的院子。

「桑文，我來了，你在嗎？」

月亮漸漸升上天幕，哀婉凄清。

「紫苑我在，門沒鎖，快進來吧。」

院子里的人似乎有些喜出望外，溫婉的嗓音顯得有些激動。

周紫苑走進院子，桑文正執著掃帚清理院子的枯葉，雲霧般的長髮閑散地披在身上，穿著有些褪色的月灰色長衫，前面還扣著一排整齊的盤扣，外面披著一層薄薄的淡青色寬袖外衣，鞋子有些落塵，看得出來平日洗的很幹凈，露著一些腳背，像是上個世紀老北京的那種樣式。

冰涼的月色下，桑文神情祥和的模樣，慵懶恬淡，像是等待著丈夫孩子歸家的賢妻良母。

「紫苑，你來的正好，我給你留了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

桑文嫣然一笑，眼波流轉，牽起周紫苑勁瘦的手腕，長指在唇前作噤聲的手勢，故作神秘道：「不告訴你，過來，跟我來，來了就知道」

桑文拉著周紫苑走進屋子裡，牆角的灶台正煮著一大鍋濃香的佳餚。聞得出，做飯的人廚藝十分好。

「我燉了雞湯，可香了，正好給你留了一鍋。」

「你說的好東西就是雞湯。」

「這可是我從市場買來的土烏雞，味道可鮮了。」

掀開蓋子，誘人的香味和撲面而來，黝黑的雞肉，甘美的色澤，濃郁的湯汁冒著熱泡，讓人看著就十分有食慾。桑文拿出一個碗來，將鍋里的雞湯盛了一大碗，那堆成小山的雞肉幾乎要冒出碗里來。

「你還在長身體吧，我給你多盛點雞肉。」

桑文把湯勺放回鍋里，笑著用手在兩人頭頂比了比，兩人的高度相差不到十厘米，收回手溫柔地笑笑道：「你再長長，就能超過我了。」

「哪有那麼容易。」

周紫苑苦笑：「我19歲，長不了多少了。」

況且她177cm的身高，也不算矮了。

接過碗放到旁邊的餐桌上，又從桑文手裡接過了勺子和筷子，拿過椅子落座。

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雞湯，有些燙嘴，但真的很香。

周紫苑隨口問道：「最近接待客人很辛苦嗎。」

「不辛苦，清閑的很，又不是什麼知名的門店。」

「血族的客人多嗎？」

桑文莞爾一笑：「還好吧，本來皓州的血族就不多」

「人類的客人呢？」

「人類的客人基本上不會找我們，最近沒有接到人類客人呢。」

劉海的陰影下，周紫苑的眼睛閃過一絲凝重：「那最近有沒有接到什麼特殊的客人。」

桑文熟練地收拾著柴火，灶台下面的火熄了幾分，爐子里竄出幾片火點撲到衣服上：「最近沒有哪些客人在我印象里是特殊的呢。特殊的客人，你說的是哪種特殊呢？你說詳細一點，說不定我能知道一點點。」

「比如有半死不活的客人，紅頭髮，臉上有蜥蜴的紋身。」

「那我們這裡沒有哦，我們只接待往生者客人，紅頭髮？蜥蜴紋身？沒見過這麼炫酷的客人呢。」

語畢，桑文玩味一笑，看向周紫苑的眼神意味深長：「親愛的，你在找什麼人嗎？」

周紫苑淡然道：「暗殺名單上的人，據可靠消息，現在他人在皓州。」

「我能幫你做什麼？」

「幫我留意一下臉上有蜥蜴紋身的人就行。」

「這個人又犯了什麼事，殺人吸血嗎？」

「不止，他是個破壞分子，做著走私人口的勾當，他必須死。」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你的心情。」

桑文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雞湯在桌前落座。

「我幫你留意，有消息會聯繫你的。」

銀月高懸，星光黯淡，天色漸晚。

屋檐的燕子歸巢抖抖翅膀，安靜地卧在房檐泥窩裡。

晚飯過後杯盤狼藉，周紫苑幫桑文把碗筷收進水池，就從果籃里拿起一顆蘋果兀自啃了起來。蘋果很紅，濃重深沉的暗紅色，紅的瘮人，鋒利的虎牙強硬地將那紅皮刺穿，就像尖刀扎進皮肉那樣，開發出裡面嫩白的果肉，果肉脆甜脆甜的。淡淡的月光下，面色白了幾分，握著蘋果的周紫苑像是握著生命啃食的魔鬼。

周紫苑隨口問道：「蘋果真甜，哪裡來的。」

水池前穿著圍裙洗碗的桑文：「家樂福水果超市，我們之前一起去過的那家。」

我總不能告訴你是百里晞買的吧，這家水果種類挺多的，多半是那家。

「你喜歡這樣的蘋果🍎？」

「喜歡，挺甜的。」

「這樣啊~。」

蘋果吃完，周紫苑隨手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里。靜悄悄地走到桑文身後，攬住了他的腰。

有一瞬間，時間似乎靜止在了這一刻。

「嗯？幹什麼呀。」

「桑文。」

「你說。」

「抱我。」

「啊？可我現在洗著碗，手是潮的。」

「我不管，你抱我。」

桑文一愣，把手中的碗筷安靜擱在水池裡，轉身將身後的少女緊緊抱在懷裡，溫暖的感覺傳來，兩人緊密的相擁有幾分福祉的模樣：「好，都聽你的。」

半晌，周紫苑漸漸鬆開手臂，喃喃道：「我得走了。」

「這麼晚了，不留下嗎？」

「今夜我很忙。」

聞言，桑文的手臂漸漸鬆開：「我明白了」

周紫苑：「周日晚上我來陪你。」

「好。」

擁抱結束，桑文目送周紫苑離開了院子，回到水池旁接著收拾起碗筷來。

屋檐上，一隻圓乎乎的鳥兒跳下來變成人形快步走到桑文旁邊。

「大人，這種事交給我就好。」

「沒事。」

桑文淡然道。

「這次回來有什麼新的消息嗎？」

春真清了清嗓子，回道：「大人，有人來應聘抬屍工，是個挺有活力的年輕人。」

「知道了，帶我去看看他。」

「明白。」

街角路燈下，走出巷子的周紫苑靜默地編輯一條微信。

周紫苑：過來接我。

消息發出去後附上一個定位。

不到一秒，對面就回了一個收到。

十分鐘後，一輛黑色轎車停到周紫苑面前，司機搖下車窗，給了周紫苑一個瀟灑的wink。

周紫苑輕車熟路地坐進後座，靠在座椅上。

司機心領神會，車開起來，淹沒進車水馬龍的街道。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車上，周紫苑面若沉靜的堅冰，發寒的語氣像是來自深淵，她定定地坐在那裡，儼然是那副殘忍的模樣。

司機帶著墨鏡，留著一頭淡粉色的短髮，梳著偏分的劉海，身體十分健碩，胳膊甚至粗過周紫苑的大腿。穿著無袖皮衫和簡單的破洞牛仔褲。

兩隻胳膊被累累的傷痕布滿，錯雜的條狀傷疤像是來自鞭子或者刀子，或者兩者都有，靠近肩膀的位置還有一些縫合的痕跡，很難不讓人聯想此人是否有自殘的興趣，亦或者是有過什麼黑暗的過往。

男子掃了一眼後視鏡，偷撇了一眼周紫苑略顯神秘的容顏。

「姐姐，安排好了，老大已經在等你了。」

周紫苑眼神冰冷，眉宇間又添了幾分狠厲，一側的鏡片閃過街道白烈的車光。

「很好，走吧，帶我去會會他。」

「遵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