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而坐，一局棋焦灼了三個時辰，待兩人都有些倦了的時候，已是三更半夜，茶水不知涼了幾回，又添了幾回。

「砰」地一聲，最後一顆黑子落下，落南陌抬頭，看著楚佑宸笑到：「陛下，您，輸了。」

楚佑宸看著那一盤幾乎不分上下的棋局，鳳眸中滿是詫異。

他什麼時候輸的？自己怎麼不知道？

當他把滿懷疑惑的目光投向洛男麼事，那個少年還是笑著，慢悠悠道：「三十回前，陛下有一子落錯。」

「三十回前？」楚佑宸感覺自己的雙眸又瞪的大了些。

他又狠狠灌了一口茶水，然後頹廢的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道：「南陌啊，你究竟想要說啥？你就說吧，莫要吊著我了。」

落南陌用茶蓋斂去水面的茶葉，輕呷了一口：「陛下，人生如棋，每走一步都要仔細考慮好後果，不過……想怎麼做，陛下儘管放手去做，南陌自信有替人收拾殘局的能力。」

你可是楚佑宸啊，你若願意，神擋不住你；你若不願，魔逼不得你！

楚佑宸沉默，就在落南陌心中有些微慌的時候，突然開口：「南陌，謝謝你。」

他此時的表情是之前少有的認真，一句謝，發自肺腑。

方才那句話，葉向暝也曾對他說過，卻沒有如今這般聽起來心安。

「你我知己，何必言謝。」落南陌擺擺手，灌入一口茶，這茶有些苦澀，一如他的心。

知己啊！如今，他只能以知己的身份伴在他身邊了嗎？

兩人相對而笑，卻各有各的思量。

「其實今日前來，南陌還有一事報給陛下。」

楚佑宸點頭，示意讓他說，只聽他道：「前些天婓煙郡主來信，說她押著糧草已經上路了，叫我們莫要擔心。」

「我估摸著，現在已經到鄞城了罷。」

「真的？」楚佑宸激動得拍桌子起身，「這麼快！」

他在室內緩緩踱著方步，如有所思地想著什麼，突然，回過頭來：「對了！南陌，咱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幾波殺手的來歷就交給你了。」

「陛下放心，定不辱使命。」落南陌同時起身，拱了拱手道。

他們在來的路上，遇到了三四波殺手的襲擊，不過幸好，沒什麼傷亡，可這些人的身份卻有待研究。

楚佑宸隱隱覺得，這幾次殺手的武功路數似乎看著有些眼熟，貌似在什麼地方見過。

可仔細想，卻想不起來。

楚佑宸猛地甩了甩頭，也不管究竟如何了。

因為他聽見落南陌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早些安歇，南陌就先告退了。」

他愣了一下，「這麼晚了，南陌何不留下歇息？」

「不了，」落南陌笑著，「如此太過逾越。」

楚佑宸說不過他，只得放他離去，卻不由得在心裡惋惜。

落南陌走後，楚佑宸甚是認真地盯著那盤殘局看，他其實輸的並不慘，只差了落南陌半子。

若是那一步他沒有走錯，八成還能打成平手。

楚佑宸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不過，他不知的是，能有今日這番棋藝，還是在落南陌一次又一次的虐殺中磨練出來的，落南陌也算他半個師父。

可惜，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項美德，是不會在我們宣昱帝身上出現的。

因此，差那人半子，已是好的了。

楚佑宸又仔細研究了半晌，發現自己竟看不出什麼名堂，糾結了半天落南陌究竟是如何得知他在三十回之前落錯了子的？

終究是無果，他悻悻的喚人來收好棋盤，自己回去休息會兒。

當他們四萬多人到達扶風城西的時候，只看的眼前黃煙滾滾，土地的顏色在灰黃中微微泛著點紅，似是被鮮血洗過。

楚佑宸雙目有些泛紅，兩隻手在大腿兩側攥得死死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緊緊盯著前方不語。

落南陌偏過頭去，不忍再看。

何書涼倒沒什麼反應，也許是因為從未經歷戰爭之殘酷，對殺戮一事沒什麼概念，看不出這染紅的土地究竟代表了什麼，因此感覺平平。

倒是那些非涼的士兵，久經沙場，一眼便看出了其中門道，一個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怒目圓睜，似是要把匈野的人撕個粉碎。

不遠處，就是敵方的軍營。

一個眼尖的匈野士兵看見了楚佑宸一行人，大嚷著跑回去報告自己的長官。

然後便見大波的士卒朝他們這邊湧來，楚佑宸回頭大吼了聲：「非涼的兒郎們，殺啊！」

說著，自己先拔劍沖了出去，成為最前鋒的那一個。

身下的馬兒嘶鳴一聲，似是在鼓勁助威。

非涼的士氣頓時被點燃，所有人叫囂著向前方衝去，氣勢十足，卻又不落下戰術。

落南陌也抽出隨身攜帶的劍，嘴角帶著幾分笑意，手中的劍浴血封喉，馬上的身影卻依舊是白衣翩飛，纖塵不染。

何書涼騎馬跟在他身後，以她的武功殺不了幾個人，卻足以自保。

四萬對八萬，卻沒有絲毫的畏縮，主將一聲令下，所有人前仆後繼，這是一種獨到的默契與勇氣。

楚佑宸回頭的瞬間，心中突然無比安慰。

這才是非涼的兵！

可是這樣的情緒卻持續了不到三秒——

他看見，一把長矛正沖著落南陌後心而去，快的他根本來不及細想，身體就先做出了反應。

說是遲，那是快，正在那長矛離落南陌不到一寸的時候，楚佑宸正好趕到，長劍一豎，擋在了落南陌身後。

少年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眸中有驚訝、有欣喜，更多的是以命相交的信任。

少年帝王一勒韁繩，俊逸的面龐意氣風發，似是已經勝券在握——

「南陌啊，今日你我，率領這四萬人，一起衝破囹圄！」

「甚合吾意！」

兩人相視笑著，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