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明煜平時是個很注意個人衛生的人，這大概是當醫生的職業病。

齊明煜的公寓是個大平層，在寸土寸金的御河之畔，這個公寓是整個御河最大的平層樓棟。是齊明煜考上首都醫學院的碩博連讀時，他的姐姐齊芮歡送的升學禮物。

作為一個單身漢的公寓，這裡卻整潔到讓人很難想像這是一個男人的家，物品都各司其職，能夠隱藏起來的家居與物品也都絕不顯露出來，除了自己住一個將近三百平的大公寓有些寂寞以外，這裡幾乎沒有任何缺點，是所有單身男女理想中的家。

可是這次，一向講究的齊明煜，在進門時卻沒有把換下來的鞋擺好，也沒有將脫下來的羽絨服掛起來放好，更沒有一進家門就先跑回卧室洗澡換衣服。

齊明煜回家之後直接脫了鞋，就這樣光著腳走了進去。披在身上的羽絨服也被他扯下來不甚講究的直接扔到了沙發上。

算得上有潔癖的齊醫生更是衣服沒換手沒洗，就這樣癱坐在了沙發上。那姿勢還是一向自律的齊醫生絕對不會做出來的「葛優癱」。

齊明煜看著自己潔白的電視牆發獃，由於喜歡極簡風格，房子又過於大，於是齊醫生決定將客廳里的娛樂功能降到了最低。

本該擺放電視的地方被他全部打成了儲物櫃，倒是空出來的房間有一個專門的遊戲娛樂房。那個碩大的液晶電視與投影幕布全部安排到了採光最差勁的房間。

這會終於回到了他期盼了一天一夜的家的齊醫生，卻有些睡不著了。這是這麼多年來，齊明煜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力與睏倦。

明明一夜沒休息，他卻還是有些害怕入睡了，陸邵揚的出現像是一個開關，打開了那個被他塵封了多年的，頹廢宛如廢人的齊明煜。

齊明煜的右腿小腿處傳來陣陣刺痛，他的眼前一片血紅，視線也被鮮血阻擋，車頭已經嚴重變形了，擋風玻璃也碎了一地，齊明煜努力的抬起頭，他似乎隱約看到了那個他苦苦尋覓了兩年的人就出現在不遠處。

那人身資挺拔，一身西裝整齊利落，宛如脫胎換骨，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齊明煜完全陌生的女人，親擬的挽著陸邵揚的胳膊，女人嬌小，男人強壯，像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模範夫妻。

他看見漫天大雪紛紛揚揚，冰涼的雪花落在他臉上溫熱的血上，不知是血融化了冰涼的雪花，還是雪花冰涼了他臉上的血。

他看見陸邵揚挽著他嬌羞的妻子，在他的視線中越走越遠，直到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一片血紅的大雪後。

眼前燈光刺眼，裝著麻醉劑的針管刺進他的皮肉里，扎進骨髓里，麻醉衝擊著他疼痛的神經，卻絲毫遊走不進他刺痛的心臟里。

手術台在這樣的冬天裡顯得格外冰涼。他好冷，比在雪地里還要冷一百倍。

陸邵揚，我好冷，你能不能回來抱抱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病人血壓急劇下降，我們可能需要截肢了！」

「不可以！絕對不能截肢！求你了醫生！求你保住我兒子的腿，一定不能要他截肢啊！他才二十歲！他不能失去這條腿！」

別截掉我的腿，別，別讓我離開陸邵揚，陸邵揚......你說過要一直愛我的，你說過你只會愛我的，你不能不要我......

一滴眼淚順著齊明煜緊閉的眼角滑落，氧氣面罩上的霧氣散去又聚集，各種儀器的聲音與人聲嘈雜如潮水般退去。

手術床忽然失去了承重的能力，齊明煜覺得自己掉進了一片鹹腥黏膩的海水裡，他手腳麻木，動彈不得，冰冷的海水緊密的包裹著他，避無可避。

海水中落進一個人，一個齊明煜再熟悉不過的人，他拚命掙扎著游向下墜的齊明煜，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在幽藍漆黑的海水中慘白著扭曲。

「陸邵揚！」

齊明煜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就這樣在沙發上睡著了，公寓中的暖氣並沒有開多大，齊明煜身上載來陣陣冷意。被上了石膏的那條胳膊更是指尖發麻，無力又麻木。

感官都漸漸蘇醒，隨後那不知響了多久的手機鈴聲，終於徹底將齊明煜從那些怪力亂神的夢境中拉回了現實。

齊明煜從一旁的羽絨服里掏出手機，手機上拚命閃爍的是他「母親大人」的備註，齊明煜也不知道這是他的母親大人打的第幾個電話了，絲毫不敢怠慢，連忙接了起來。

「喂，媽......」

「你還知道你有個媽啊！平時不回來也就算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也忘了麼？！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我以為你被綁架了！」

齊明煜在聽到他媽媽的第一句話的時候，就連忙把手機從耳朵上拿開了，多虧他的先見之明，才沒讓自己的左耳就這樣陷進耳鳴的狀態中。

現在見齊母罵完了，齊明煜趕緊打起精神回道：「我沒有，媽，我昨晚不是上夜班嘛，睡太死了，沒聽到。」

本來一肚子火的齊女士不說還好，一聽這話瞬間被點炸了：「你說起這個我就來氣，當初就說不讓你念醫學專業吧，你非不聽勸，有你爸一個前車之鑒還不行，你還非得往火坑裡跳......」

為了不讓這通電話打起來沒有盡頭，齊明煜連忙打斷了齊媽的碎碎念：「媽媽！你是不是想我了呀！我明天休班，一會就回家好不好~」對媽媽撒嬌是每個子女的特定技能。

齊媽媽果然吃這一套，語氣忍不住放軟了些：「你就對我皮吧！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你再晚一會，陸家的大門都要關了！」

齊媽媽一說齊明煜才反應過來，今天是陸家家主也就是現在正住在療養院里的陸老爺子——陸永望八十歲的大壽。

與齊母聊完電話，齊明煜揉了一把自己扯笑扯得有些麻木的臉。畢竟歡樂的語氣是沒有辦法在面無表情的情況下說出來的。隨後便打起精神，開始收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