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無人回答。

裴明洲站起身，往殿內走去。在穿過殿前與殿後的屏風的時候，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捂住裴明洲的嘴，猛地將他往旁邊一帶。

裴明洲一驚，剛要抬手反劈，卻聽見一聲極輕的：「噓。」

「……」

裴明洲立刻就不動了。

是虞無聲。

他的掌心虛虛捂著裴明洲的嘴唇，掌心沒有碰到裴明洲，但裴明洲能感覺到，虞無聲的手是冰涼的。

兩人立在屏風後，一動不動。

裴明洲也不知道虞無聲在搞什麼幺蛾子。

偷聽被他發現了，想藉此機會，掩蓋事實？

這時，裴明洲隱約聽見了窸窣的聲音，從後殿傳來。他微微偏過頭，透過兩扇屏風間的縫隙望去，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立在原本虞無聲應當躺著的榻上。

裴明洲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道黑色身影。

突然，那一道黑影舉起匕首。

匕首的銀光反射在裴明洲的眼中，極為刺目。像是一道銀光在他的臉上閃過，下一刻，那把匕首已經深深扎進了榻上的被褥中。

似乎是覺得觸感不對，黑影猛然反應過來，一把掀開被子。

裡頭只是一個等身的鵝毛枕頭。

黑影似乎低低咒罵了一聲，慌亂之中退後一步。

裴明洲冷冷瞧著那個黑影，剛要抬手，喊侍衛進來。

可他抬起的手，卻被虞無聲緊緊握住。

冰涼的觸感，讓裴明洲微微一顫。

虞無聲握著裴明洲的手，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裴明洲眼睜睜地看著黑影轉身翻出了後殿，此後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殿中安靜得只餘下燭火明滅，噼啪作響的聲音。

虞無聲猛地甩開虞無聲的手：「為什麼不派侍衛抓住他？！」

「陛下。」虞無聲的臉色依舊蒼白，「現在抓住他，他不是咬舌自盡，便是服毒自盡。方才動手，您抓住的不過是一個刺客，但若再等一等，您能抓住的……便是刺客背後的人了。」

裴明洲慢慢醒悟過來。

他退後一步，後背抵住了屏風。

「虞無聲，」安靜了一會兒，裴明洲輕聲道，「你還是這麼聰明。」

虞無聲唇色如紙，微微垂下眼，「陛下過獎了。」

裴明洲環抱著雙臂，「那朕問你，你要如何抓住刺客背後的人？現在刺客都走了，你難不成還能追上？」

虞無聲看著裴明洲，半晌，唇角似乎彎了彎，「陛下請隨臣來。」

說完，他往後殿走去。

裴明洲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回到後殿，虞無聲隨手拿了一盞燭火，行至床榻旁，他垂下眼，問道：「陛下看見青磚上有什麼？」

裴明洲沒有什麼架子，直接蹲下身，在地磚上看了半晌，「什麼都沒。」

虞無聲微微俯身，將燭火靠近地磚。

下一刻，裴明洲看見地磚上逐漸開始顯現出鮮紅的顏色。漸漸的，那鮮紅的顏色變成了腳印，且隨著虞無聲的燭火一路往窗邊移動，那腳印也在向窗邊一步步走去。

最後一個腳印留在窗欞下面。

裴明洲大吃一驚，問道：「這是什麼？」

虞無聲道：「無色蠟。」

他抬起眼，眼底竟有似星河般的笑意，「陛下有所不知，宮中禁衛營有一專門負責追捕的暗衛營，他們追蹤疑犯，便是使用這種無色蠟。在地上灑上蠟粉，待疑犯走過，便可循著蠟粉一路追蹤過去。」

裴明洲也跟著虞無聲一起笑了一下，「噢？那你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虞無聲握著那盞蠟燭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他道：「暗衛營，是臣管理的，陛下不知，是臣之罪。」

「啊……」裴明洲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擺了一道。

就好像你拼了命去救一個人，去救一個看上去手無寸鐵的可憐人，可實際上，你發現他不僅身後站滿了大軍，他自己還是這大軍的首領。

正如虞無聲，看似被他削掉了全部的官職。

可他還是那個手握八百死士的暗衛營首領。

裴明洲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盤著腿，突然覺得好笑，「虞無聲，你上……」他把上輩子咽了下去，「你藏得倒是深啊，朕竟然從來不知，你與暗衛營，還有這等關係。」

虞無聲單膝跪下，「暗衛營只聽令於皇帝，陛下剛登基，因此有所不知。」

裴明洲撐著下頷，嘲諷似的道：「朕的男寵，本事還挺大。」頓了頓，他又問：「裴千霆，知不知道你是暗衛營的……統領大人？」

他將大人二字咬得極為重，

虞無聲將燭台放在一旁，「北海王不知暗衛營。」

裴明洲饒有興趣地問：「那你怎麼不告訴他，他也是皇帝。」

虞無聲道：「暗衛營只為認定的主子拚命。」

裴明洲問：「照你這麼說，你是認定朕是值得你拚命的主子了？」

虞無聲：「是。」

裴明洲笑了下，「那你又如何就認定朕是值得你拚命的主子？朕才剛登基第一天，朕不喜歡處理朝政，朕喜歡男人，你難道不覺得朕冒天下之大不韙，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怪人麼？」

「陛下，」虞無聲看了裴明洲許久，開口道，「臣說過，您將來會是一位明君。」

裴明洲歪著頭，「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虞無聲道：「陛下若要這樣想，那臣覺得，也未必不可。」

裴明洲真的覺得虞無聲才是個怪人。

上輩子的虞無聲，溫柔又親切，偶爾有些嚴厲，但更多的是高傲，像青竹一樣難以折斷。可這輩子的虞無聲，突然就變得能屈能伸，也不再是從前那個比雪山還高潔的先生了。

他的心眼子八百個，比裴明洲這個重生回來的人還多。

若是從前那個虞無聲，裴明洲覺得自己能裝乖，能拿下。

可現在這個虞無聲。

裴明洲真的看不透。

他折辱他，傷害他，甚至擊破他的謊言，可他都不為所動。

比風裡的小黃花還頑強。

裴明洲一時竟想不出別的法子制住虞無聲。

而現在，虞無聲又加了一層身份。

暗衛營統領。

這好像放了個最大的刺客在自己身邊一樣。

可不放在身邊不行，虞無聲跑了，想查的線索都沒了，當年的一切更加無從談起。

裴明洲覺得自己重生回來，出師不利。

虞無聲這狗東西，變得更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