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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弟今日善良否?

    分別第三年,蘇崇光收到一本手札,打開一看,竟是林晚雨的日記。 「庚午歲初,正月十五,離憫星山,不告而別,下山途中,及路半,雨水微涼,月躲在雲後,蘇澈,天冷,別出門。 正月十六,於家中,讀《報任少卿書》,半途而廢,怨你,蘇澈。 正月十七,又於家,管家端來紅豆糕,淺嘗一口,睹物思你,遂留之。」 「……」 一千多個日夜,林晚雨一共寫了一千多頁,字數不多,言及皆為瑣事,每一篇,都有自己的名字。 浮生如此,別多會少。 蘇崇光提筆落字。 「正月十五——不告而別,活該淋雨。」 「正月十六——己無定性,與我何幹,怨我做甚?」 「正月十七——不知終年耕,未了一日食,浪費可恥。」 「……」 秋風清,秋月明,除甚念汝,一切安好。蘇澈,還信我嗎?」他舉筆躊躇,在紙上留了一個字:「信。」 表面人畜無害實則老謀深算受 x 前期嘴硬心軟後期溫柔傲嬌攻

    第四章 近墨者黑

    小說: 師弟今日善良否? 作者:洋芋酱子 字數:4677 更新時間:2022-10-14 21:35:22

    林晚雨渾然不覺自己驚擾了他人心中的小鹿,自報家門後,上前一步,走到蘇崇光面前,十分自來熟喊蘇崇光:「師兄,走去哪?」

    他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潑了墨的瞳仁閃著一點白光,宛如一潭幽深的湖水倒映著皎潔的月色,神秘莫測,偶爾微風眷顧,湖面漾起層層細小的波瀾,那波瀾和洶湧無關,反而使那碧潭愈發幽靜。

    他的眼神里,有千山萬水,和蘇崇光讀不懂的深邃。

    蘇崇光在心裡念了約摸十幾遍《金剛經》,平復面前這人掀起來的驚濤駭浪,穩了穩呼吸,問:「有甚可笑?」

    林晚雨學著他端著肅然模樣,從善如流地接道:「師兄貌美如花,林昀見之如故,自然不勝欣喜。」

    「貌美如花」四個字令蘇崇光擰起了眉,最終一言不發,越過他往門外走去,林晚雨見狀,忙跟上他,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齊歌居。

    長廊盡頭,便是出岫居。

    推開門,巨幅蘭草花布玄關整齊的放著古樸的茶幾,兩把對坐的椅子,繞過去,仍有一幅巨大的畫布,這回不是蘭草,是紅梅,一點一點的紅染在白色的布上,黑墨汁染成的樹枝蒼勁有力,外邊裱這刻著雲飾紋路的框架,這幅畫很好的將出岫居分成了左右兩個區域。

    蘇崇光指著左側卧榻,面無表情道:「你用這邊。」

    出岫居是蘇向言和江昭雪住到這山上後新建的寢居,蘇崇光出生前,蘇向言特意請人重新改動了房內的陳設和布局,花了數月親筆畫下居幅紅梅圖做屏風,把房間分割出兩部分,可惜,他未能等到蘇崇光出生,也無法在出岫居享天倫之樂。

    不管怎麼說,出岫居是獨屬於蘇崇光的天地,李乘風那句「隨意」多少也帶有讓蘇崇光自行決定的含義,他已經足夠懂事,可他該學著如何與人相處。

    蘇崇光平日里,人情往來的禮節倒是在行,可就是為人不懂得變通,常常得罪人而不自知。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對蘇崇光百般維護會讓他在眾人中難以自處,可哪裡能讓他委曲求全呢?世上安得兩全法,說白了,不過是趁此機會,彌補蘇崇光孩提時缺失的樂趣。

    嘴上不說,李乘風心裡始終對蘇崇光得知自己身世真相時表現出來的平靜耿耿於懷,繼而隱約生出不安。

    一個正常人,怎會對雙親家戚蒙難無動於衷?

    李乘風擔心蘇崇光隱忍不發,繼而誘發出更大的毛病,說白了,他打心底希望蘇崇光表現得更縱情任性,更開朗一些。

    林晚雨伸頭一看,硬木床榻,連枕頭都沒有,只有一床薄薄的衾被,蕭瑟癱在卧榻里側,嘖,林大少爺表示睡不下去。

    嫌歸嫌,屋內陳設,林晚雨煞是歡喜,床頭擺著未下完的棋局的棋盤,一張黑木桌子,案頭上掛著一排毛筆,石硯已經幹涸,石墨靜靜的置於硯池中。

    怎麼說呢,林少爺金貴是金貴,那滿肚子學問也不是白裝的,人是識貨的主,這些筆墨紙硯,光看一眼便知價值不菲,沒想到蘇崇光竟然還是個小財主。

    屋子不大,很快參觀完,林晚雨從屏風後探出個腦袋,這會子倒知禮識節起來:「蘇師兄,我能上那頭看一眼麼?」

    當然,這位少爺也只當了一瞬謙謙君子,不等蘇崇光出口拒絕,歡快地丟開懷裡的包袱,蹦蹦跳跳躥到蘇崇光那一畝三分地,左看看,右看看,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蘇崇光橫著眉琢磨,林晚雨莫非長了一身反骨,越不讓幹什麼就偏偏要幹什麼?

    林晚雨無視蘇崇光冰冷的注視,這兒摸摸凳子,那兒拽拽珠簾,最後瞧上了窗邊桌案上的一方硯台吸引。

    歙硯——蘇向言留給蘇崇光的東西,蘇向言雲遊至徽州,在天目山偶然見到,如獲至寶,便買了回來。

    林晚雨簡直是個在他人卧榻之處躍躍欲試上下躥騰的狐猴兒!!!

    蘇崇光的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不用防賊似的盯著我,放心,碰不壞的,蘇師兄!」

    歙硯造型渾樸,浮雕栩栩如生,林晚雨彎起眼睛,捧起來左看右看,欣喜溢於言表:「發墨益毫、滑不拒筆、澀不滯筆,絕妙!現在市面上都買不到了。師兄,你竟得了這樣的寶貝!」

    他沒想到林晚雨竟然懂得這些,蘇崇光沒出過門,李乘風不允許他私自外出,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蜀南郡城。

    李乘風常常講起他和蘇向言雲遊的趣事,那都是蘇崇光未曾見過的景緻,光靠想像難以實現,他很想有朝一日,能走出去,看看這人間,是不是如蘇向言的《人間遊記》記載的那般美好。

    林晚雨是個與他完全不同的人,他懂得多,說的話也多是親眼所見,實踐所得,不像他只是紙上談兵,蘇崇光對林晚雨的敵意稍減,道:「你收拾妥當,去齊歌居修學。」

    千方百計求來的修學機會,林晚雨並不打算珍惜,他往門上一靠,不知道何時翻出了一把白扇,捲起來的風吹起髮絲,漫不經心道:「今日不去,明日另說。」

    蘇崇光看不慣一切散漫,更何況是林晚雨這麼直白恃才傲物散德行的,他沒再管他,丟下一句「隨你」,頭也不回地離開。

    林晚雨勾了勾唇,收起摺扇,關上門,往床上一倒,直接睡了過去。

    上山這段路,讓這位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小少爺傷筋動骨,和李乘風的棋局雖然取勝,可也精疲力盡,他當真累壞了。

    這一覺,竟睡到了午時三刻,醒後撒了半晌癔症,才磨磨蹭蹭起身。

    丹藥房的藥味從窗子里飄進來,林晚雨吸了幾口,瞌睡蟲立馬散了個幹凈,肚子唱起了空城計,他穿好鞋襪,打算去填一填五臟廟。

    出岫居的長廊直通後院,林晚雨優哉游哉搖著扇子,誤打誤撞,進了李老先生的藥園子。

    這是李老先生精心花了十幾年營造出來的藥花園子,香氣縈繞,亂花迷眼,林晚雨勾著花骨朵,一枝枝扳到在面前,又摸又嗅,恨不能數清花開幾朵,色彩幾何。

    「採花大盜」沉迷其中無法自拔,整張臉埋進花瓣里,享受著柔軟輕撫臉頰,身後傳來突兀的聲音。

    「青天白日的,打算當個採花賊?」

    冷不丁的,林晚雨嚇了一跳,慌張之下險些掐斷花莖,他鬆開手,回過頭氣勢洶洶地瞪向對方。

    誰呀,竟敢嚇本少爺?

    陽光有些刺眼,林晚雨眯起眼睛,看清來人,原來是蘇崇光!

    方才咬牙切齒的林少爺頓時偃旗息鼓,換了副乖巧面孔,笑道:「師兄,你找我呀?」

    哼,變戲法兒的都沒他技藝精湛,蘇崇光在心中暗暗腹誹,他沒忘記此行目的,背著手宣布李乘風的決定:「先生讓我來告訴你,你也要抄《尚書》。」

    說完,他並不打算給林晚雨反應的機會,一隻腳已經邁出了一大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折回道:「這不是普通的花,都是藥材,別偷雞不成蝕把米,你——小心中毒。」

    蘇崇光的目光在林晚雨身上從上到下逡巡而過,那神情叫他渾身不自在。

    天呢,他往哪兒看呢?

    難不成這花兒有著什麼不可言說的作用?林晚雨見多識廣,民間話本更是如數家珍,一時間不知想去了哪個十萬八千里,兀自紅了臉。

    從小到大沒這麼臊過,林少爺十分此地無銀以扇遮面,鬼鬼祟祟朝齊歌居走去。

    齊歌居里滿坑滿谷的人,皆埋頭苦抄《尚書》。

    蘇崇光的位置在第一排,他端端正正坐著,規規矩矩寫字,不見半點兒受罰應有的委屈和抱怨。

    一盤棋一戰成名,林晚雨輕而易舉成為眾人眼熱的對象,照理說,對害他們平白無故被罰的人應該義憤填膺,而能打敗李乘風的棋藝又令他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妄圖他能賞臉教自己兩招。

    既然領了罰,林晚雨也不只是做做樣子,在王昱平旁邊的空位盤腿坐下,屁股剛挨著蒲團,望著「四大皆空」的書桌,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把人認了個全,開始四處惹人嫌。

    「王小師兄,看你眉清目秀,能否借我一隻筆?」

    「趙師兄,可否借我一沓紙?」

    「孟兄,《尚書》用完了麼?借我抄一下。」

    修學時,掉一根針都能聽見的齊歌居,因為林晚雨窸窸窣窣的聲音,弄得其他人也不得安生,連素來像猴子坐針氈扭來扭去的王昱平都忍無可忍,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讓他閉嘴,但礙於李乘風臉色不悅坐在上頭,發作不得,快憋瘋了。

    趙千夜看他好不容易借齊了所有工具,以為他要安靜開始抄書的時候,林晚雨又「哎喲」一聲,引來眾人嘖嘖稱煩。

    李乘風不至於跟一個毛頭小子置氣,只是此事著實丟人,他幹脆閉目養神,眼不見為凈,底下的動靜盡收耳底,他輕咳一聲,以正視聽。

    眾人一看,李乘風發怒在即,大氣都不敢出。

    唯獨林晚雨初生牛犢不怕虎,在王昱平低聲勸告他「不要發出聲音」時,反而嬌生慣養喊道:「哎喲,腿麻,這般盤腿實在難受的慌。你們這腿不麻嗎?」

    林家少爺不是沒有眼力見,性格使然,實在是不能拘著,這盤腿一小半會兒沒關係,一直盤著,當他打坐的和尚呢?

    他可不幹!

    金貴的林少爺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當今的學堂設置成如此模樣,彷彿越是艱苦卓絕才越能凸顯求學問道決心。

    本末倒置!

    他一邊揉著抽筋的小腿,一邊歪歪倒倒站起身,對佯裝熟睡李乘風道:「盤腿而坐,筋骨得不到舒展,長此以往,各種腰頸隱疾紛至沓來,到時再想溫書習字怕也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要想做好其他事,才更要穩基固本,固本方能培元。如此刻意做作,實則流於表面,並無實質作用,倒不如高桌高凳,舒舒服服修學。」

    李乘風聞言,緩緩睜開眼,憫星山第一次有敢對他這樣仗義執言的人,他想到自己在昌都為官也是這般直言不諱,一時間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不知林晚雨學問幾何,正好,藉此機會,試探一二,他起身,走到林晚雨面前,說道:「《戰國策秦策一》記載了一個故事想必你是讀過的。」

    林晚雨博覽群書,「頭懸樑錐刺股」的典故,自然讀過,不僅讀過,他甚至當著夫子的面對這二人的行為大放厥詞,把人氣得三天沒露面,第四天便請辭卸任。

    眼下面對李乘風,厥詞是不可能放的,倒不是他終於收了縱情任性的脾性突然尊師重道起來,而是為著自己某種不可說的「詭計」不得不畢恭畢敬。

    林晚雨滿肚子鬼主意尚未盤算完,就聽見蘇崇光冷冷的聲音鑽進耳朵:「孫敬之所以需要頭懸樑,是因為他嗜書如命,常常通宵達旦,無法勞逸結合導致自己犯困,因此以頭懸樑的方式,以疼治困,達到發奮苦讀的目的。雖然他後來確實讓人不遠千里負笈擔簦去向他求學,成為了大學問家,但是他的行為我並不認可。蘇秦,則更不消說,在自己還未學業有成的時候出去謀事,不受重視,家人也冷言冷語,才激發了他想要苦讀的志向,只不過,以錐刺股,近乎自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能如此不愛惜自己,不重視自己的身體,即使滿腹學問,又當如何?」

    林晚雨:「?」

    李乘風:「?」

    眾人:「?」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將一切置之度外的蘇崇光竟然幫人說話,真是活久了什麼都能見到。

    眾人驚訝不已,而李乘風,除了驚訝,更多了一絲隱秘的趣味,林晚雨性子不受拘束,把這麼個人擱在冷靜自持的蘇崇光身邊不出半天,竟有了這般立竿見影的效果,當真是不枉費他一番苦心。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為了不讓蘇崇光看出破綻,李乘風端起雷霆之怒,慢悠悠踱到蘇崇光面前,沉吟半晌,才咬牙問:「蘇澈,你當真這般認為?」

    其他人一聽,先生到底是偏心眼,蘇崇光如此頂撞,李乘風只是不痛不癢問這樣一句話,換做他們其中任何人,都會立刻被撅出去面壁思過。

    沾親帶故惹不起。

    再看蘇崇光,眼神堅定,心裡更是坦蕩,哪裡有第一次忤逆叔伯的惶恐?

    當真是近墨者黑。

    李乘風心裡樂呵呵,看看他大侄子,想必是心裡早有怨氣,奈何尊師重道那一套老派規矩在他心中神聖不可侵犯,李乘風有些掰正,苦於蘇崇光油鹽不進一直無從下手,現下可謂天賜良機。

    長輩一旦起了作弄人的心思,往往比少年人更上頭。

    「蘇澈,為師何時教過你當堂頂撞師長?去,廊下思過。」李乘風冷著面道。

    眾人:「......」這又是什麼峰迴路轉,方才還青天白日的,怎的這會子功夫便豪雨傾盆了?

    蘇崇光執拗起來,八匹馬也拉不回,大概是午後藥花園子里的陽光太毒辣,曬得他頭腦不清醒,他真就較真起來。

    尊敬二字,尊為師,敬為長,一言一行,以師為先,但生而為人,並不因其司某種職位而高人一等。

    天下修學,為了表示對先生的尊敬,從書桌到椅子都比先生的低很多,何談平等?

    若一直都低人一等的姿態求學問道,也無法真正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況且這椅子,根本不是椅子,就是一個蒲團墊子,蘇崇光腿長,每天曲著腿,入睡後,總無端地抽筋,他常因此驚醒,再無法入眠。

    從前不敢言語,心裡那點兒不滿經林晚雨挑撥,此刻已然燎原:「是。」

    他不善言辭,因此無更多辯白之詞,而是欣然接受李乘風給予的處罰,徑直走到牆根,負手而立,面壁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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