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2日

江童捧著劇本搬著小板凳坐到周池的邊上，兩個人一塊邊對戲邊等著拍攝，片場的大燈照亮整個區域，深夜拍戲其實是最寂靜的，周圍沒有那麼多長槍短炮追著你，試圖找尋到一點可供發揮的表情或動作，也沒有那麼多代拍躲在旁邊，企圖拍到幾張不錯的照片，可以販賣出更高的價格。

你的所有行為表情不再被明碼標價的被販賣，甚至也不需要提心弔膽的害怕自己不小心被拍到隱私。

劇本里寫滿了自己對於這個角色和每一句對話的理解，紅色的筆跡和黑色的方塊字融洽的存在於白色的紙張上，就著燈光蒼白的光源，周圍是忙碌的人群。

天氣在即將步入夏季的炎熱中反覆橫跳，前幾日還艷陽高照，熱的讓人難受，今日的夜晚卻突然徒增了一絲涼意，空氣中的水分子不安分的跳躍著，早就出來的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

手機新聞推送了一則新聞，少年被霸凌後的悲劇，視頻不長也不短，少年人說著天真的話，還以為一切都不過是同學間的玩鬧，也沒想到會鬧的那麼的大，毀了一個家庭，還搭上了自己和那位已經去世的同學的未來。

「這孩子也是傻。」周池嘆了口氣，他把視頻關掉，裡面的聲音如煙般散開。

「什麼事也不能比活著更重要啊。」他又說道。

「也不一定。」江童把手裡的劇本合上，他凝視著深夜無人的空曠街道，寂寥的空氣在風中打著旋，鑽入他的鼻腔。

「怎麼說？」周池扭頭問道。

「只能說，努力的活著一切才都有希望。」江童笑了笑，他撐著腦袋，低聲的說道。

少年的惡，遠比的成人所能想像到的還要驚駭，大機率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後，才會在驚異之後感慨一句，『原來他遭受了如此的待遇。』

霸凌這個詞，在最初沒有曝光出來之前，在沒有得到重視之前，也不過是別人口中小孩子的玩鬧，誰也沒有放在心上，那是一個隱秘在角落，不上檯面的詞語，但對於曾經遭受過的人來說，那是一個傷疤，一個跨不過去，也無法和解的溝壑，就橫在『少年』『青春』這兩個美好的詞上，將它們劃破成斷裂的上下部分，互不幹擾，也不縫合，飄飄蕩蕩的中間，是無法訴說的想要藏起來的秘密。

視頻里的人，讓他想起了過往，那一段無比黑暗的時光，審視的目光似乎從他步入校園的那一刻就如影隨形，從每一個縫隙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視線變成了言語間的衝突，謾罵隨著他的隱忍，最後演變成了肢體的橫衝直撞，直愣愣的把惡意推到了面前。

侮辱性的言語就像標籤一樣貼在他的身上，彷彿那些語言從創造出來後，就是為了來表達自己對於其他人的歧視一樣，讓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做著一個高高在上的模樣。

在他的記憶最深刻的是一個雪天，下課的鈴聲已經響起，陸陸續續的人都從學校離開，他被關在廁所的隔間里，手機被摔碎在地上，黑色的熒幕把他的臉照出四分五裂的感覺，就彷彿一個世界的割裂破碎。

他用力地踹門，如同一個困在籠子里的動物。

最後是那些人將門打開，把他從裡面拉了出來，拉到外面的雪地里，那天雪下的很大，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已經被踩出無數腳印的雪地上，落在他掙扎著的拳腳間，那是他的第一次反抗，他企圖掙脫包圍，他聽見遠處助理呼喊他的聲音，還未來得及張嘴，便被摁進了雪地里，臉頰直面冰冷，冷到連疼都沒有感受到。

天空是陰沉的，就好像太陽都不忍心睜開眼看著接下來的事情發生。

他聽到了那些人得意洋洋的笑聲音，聽到了水流灑進雪裡的聲音，嗅見了不算好聞的味道，那是危險的信號，他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瘋狂的跳動，他看見遠處的助理正慌張的朝這裡跑來，身後是學校里的值班老師。

可是，他們來的有些晚了，黃色的雪被他們壓著塞進了他的嘴裡，衣褲里，他們笑的張揚肆意卻滿是惡意。

最後的最後，他看見了比雪還大的白色落下，仔細看去，原來是自己書包里的書本被撕成了紙碎，有人抓著拋灑在空中，混著在雪花里，落在了地上，就如同在慶祝自己的戰果一樣，在老師到來之前散場，徒留下一片狼藉，和在地上幹嘔的他。

那是16歲生日剛過不久的冬天，他還未從父母離世的悲痛中徹底走出，也是他忙完過後回學校的第三天。

助理給他請了幾天假。

假期的第一天，他縮在房間里，獨自待了一整天，助理沒辦法，把電話打到了吳俊那裡，本就在忙的他，聽聞後，半晌沒有說話，他就在視頻里陪著江童安安靜靜地坐了一個小時，直到經紀人來催，他才啞著嗓子說：「童兒，你要堅持住，我在國內等你。」

話音剛落，江童就哭了起來，他癟著嘴，沒有出聲，眼淚就撲簌簌的掉，視頻那頭的吳俊也陪著他一塊掉，兩個人都紅著眼眶。

第二天他去了學校，進教室的那一刻，他什麼話也沒說，在那些人說出話來之前，他便拿著椅子狠狠地朝他們砸了過去，引來一片驚呼，他們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看著他，但他卻覺得無比暢快......

現在想想，也許當時可以用更恰當的方法處理這件事情，但也許也沒有......

導演拿著喇叭打斷他對過往傷疤的揭露，就像是一個信號，把他從並不美好的宮殿中拽出來，然後他起身，拿起小板凳回到了人群里，劇組的嘈雜聲彷彿一個早晨的集市，他就是一個站在集市裡的早客，造型師拉著他到邊上去擺弄造型，道具組的人正在把幹冰從一邊挪向另一邊。

「你們兩個跑到邊上偷懶哈。」跟他們關係不錯的導演用手拍著江童的肩膀，樂呵呵的說，「可被我逮住了。」

「可冤枉小的了，」周池連連告饒，「就圖個清凈去看本。」

「你小子少來，晚上夜宵給包了。」

「............」

「全劇組的。」導演補充道，隨後又望向江童，「你也跑不掉，兩人一起。」

「............」

不過夜宵還是泡湯了，深更半夜的，周圍沒有一家店開門營業，就連燒烤攤都在凌晨兩點的時候關了攤，唯一還在營業的也就是24小時便利店了。

導演不死心，拽著他們約明天，江童滿口答應，不帶一絲猶豫，他雙手揣在口袋裡，笑容滿面，望著機器里的自己

他在心裡告訴那個拿著凳子憤怒的年少的自己。

『你瞧，未來不就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