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喬辛又夢到四月十七號晚上的大雨了。他知道，隨著那場大雨停息的，還有無數的心跳，包括小曼和她奶奶。

小曼和奶奶沒能撐過來，她們長眠於雨夜，也在雨夜得到解脫。

葉喬辛到最後也沒見過小曼的父母，他只知道小曼的媽媽在醫院裡哭到昏厥。那時候他也在鬼門關外晃蕩，對周邊的事情一概不知。

他離開益州時，三河村村中學的校長還拖著沒有痊癒的腿來看他們團隊，老校長給他們塞紅包，但他們沒要。臨走前，他們的支教團和其他公益單位偷偷給學校和其他場所匿名捐了款。

儘管距那幾天已經快一個月了，但他還是禁不住後怕。他夢見無數次他沖向小曼的家，他夢到無數次他站在村中學的講台上，那群學生就圍著他問這問那，他還夢到自己在不亮的燈下備課，夢到自己跟著村子裡的三輪車進城……他甚至夢到自己還在大嬸家看那些貓貓狗狗……

大嬸沒撐過來，那些小貓小狗，也沒有活下來。

後來泥水快要將他淹沒，儘管天很冷，但他似乎大汗淋漓。

他拚命地掙脫這場噩夢，卻發現手腳都被禁錮。

他在冰冷的水裡沉溺，他好像快要溺死在陌生的水域……

如果他就此一了百了……

不，不能。他的生活不能就此止步。他還得賺錢……賺錢……

可，就算賺得再多又怎樣呢？

啊……他還要給媽媽買新衣服新鞋子，還要給姐姐、小尋和星星買新年禮物……還有老爸，他一輩子都沒浪漫過，就每年都送一束花吧……至於姐夫，他可沒那麼多錢，頂多說句節日快樂……

對，還有高子陽那些傢伙，不是約著玩遊戲麼……

除此之外，還有嗎……

好像還有……一個擅自闖進他世界的不速之客，叫什麼，叫什麼來著……

「周……周黎安？」

周身變涼的時候，葉喬辛猛然驚醒，他喉嚨發緊，心跳得飛快，他將手貼在胸口，心有餘悸，他睜大眼睛望著前方，無盡的黑暗將他吞沒。

他坐起來了，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他慌張地摸了摸額頭，發現自己居然出汗了。

平復了一會兒，葉喬辛才從夢境中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坐在床的邊沿並且沒有蓋被子才明白為什麼會覺得冷。

又做夢了。

這樣的夢讓他很累。

葉喬辛在床頭櫃上摸索了一陣，抓起手機一看，才六點多鐘。

「周黎安……」葉喬辛放下手機，喃喃地念叨著。周黎安聽到了他的動靜勉強地睜開眼睛，呢喃一般說：「在這兒……怎麼了？」

葉喬辛茫然的狀態消失，躺下之後滾進周黎安懷裡，委屈地帶著哭腔抱怨：「做噩夢了，你快抱抱我。」

「好、好……乖……」周黎安本能地做出一系列動作，他一下一下地撫著葉喬辛，像哄孩子睡覺一般哄著。

「我爸走了，我媽也病了……」葉喬辛閉著眼睛，窩在周黎安身邊喃喃自語，「我怎麼辦……」

「還有我啊……你，哭了？」感覺到葉喬辛有些顫抖，周黎安便摸了摸他的臉，「別哭啊……」

「我就是、我就是一想到我爸我就，難受……我不應該跟他吵架，不應該說他跟不上時代，我就該理解他們，我就該回去跟他道歉的……我媽我姐讓我回去我還拒絕了，我去年就應該回去交房租然後順便回家一趟……對不起……是我的錯……」

「對，就是你的錯，」周黎安用拇指指腹輕輕拭去葉喬辛臉上的淚，輕語道，「那就罰你今年多回去看看你媽媽，然後每次都不許空手，以後每年都去墓園看你爸，做得到嗎？」

「嗯，等我不忙了……我就回江州……實在不行，我就回去算了，也不一定要留在東海城……」

周黎安笑了笑，「也不一定要留在東海城……」

當時他還怕葉喬辛離開，但現在，他自己也想離開了。

東海城……似乎也沒什麼讓人留戀和放不下的東西了。

——

微涼的風吹散堆積了一夜的困意，再次醒來時，葉喬辛被眼前的大眼睛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胳膊準備防備，但下一秒從後背傳遍全身的酸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禽獸啊……」葉喬辛咬牙切齒地說，反過手試圖摸摸後背，「你還笑！」

「微笑唇，哈哈哈……」周黎安狡辯道，他緩緩地給葉喬辛按摩著後背，目光掃過他身上的痕跡，雖然嘴上在笑，但心裡還是挺自責的。

自己下手還是太重了……

「你還真是沒輕沒重，下死手啊周黎安，靠，你小子還咬我脖子！」葉喬辛摸了摸脖子，像個炸毛的小貓惡狠狠地回頭瞪著周黎安，說完便張牙舞爪地反撲過去，想也沒想報復性地在他肩上留下了牙印，「真缺德，我下午還去上班吶！」

葉喬辛查看著自己其他位置的痕跡，幸好，衣服可以遮擋。

「你下手也不輕啊，你自己看看——」說著，周黎安指了指自己的腰，「爪子挺尖利。」

「你還好意思說啊……」葉喬辛老臉一紅，一想到昨夜的糾纏不清便不好意思再說下去，「那……上次，你是不是也很疼啊？」

「有點，畢竟你橫衝直撞的……」周黎安支起身子坐起來，目光正好與葉喬辛的眼睛相遇，葉喬辛眨了眨眼睛，一瞬間體會到了沈顏傾所說的「嬌羞」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我在上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嗯。」

葉喬辛頓了頓，狐疑地抬眼看向周黎安：「嗯，是什麼意思？」「你願意就好。」周黎安下床，試圖找件衣服。

葉喬辛看著周黎安背後自己留下的痕跡有點愧疚，他大大咧咧地趴在周黎安背後，環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語：「抱歉啊。」

葉喬辛吻了吻周黎安的後頸，和他貼貼。

「不用說抱歉，我還是比較想聽聽別的。」

「什麼？」

周黎安握住葉喬辛的手，嘴角微微勾起，「比如說……我喜歡你。」

「……趁人之危是吧周黎安……」葉喬辛抹了一把周黎安的腹肌，然後立即放開了周黎安，「我……**說不出口……」

我喜歡你。簡簡單單四個字，可為什麼如此沉重……

呼之欲出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葉喬辛默默地下床，然後在衣櫃中找件襯衫。周黎安看著葉喬辛，內心已經開始瘋狂的叫囂。

能得到回應，便是每天進步一小步。

「這件，喏。還有配套的，然後是新的，內褲。」葉喬辛有點不敢直視周黎安，他把衣服全塞給周黎安然後快速拿起自己的衣服衝去了衛生間。

「哈……」

房間內沒人，周黎安也沒顧忌太多，直接換了衣服。

——還挺合身的樣子。

咔噠一聲，葉喬辛已經換好衣服回房間了，他打量了一下周黎安，內心直接鼓掌：好傢夥，為什麼他自己穿這套沒這種感覺啊？

「我剛想說……咱們昨晚，那個，那個……之後洗過澡了？我感覺沒什麼那種黏膩感……」

「嗯，用的你家浴缸。不過，你還挺沉。」

「切，沒壓死你呢。」葉喬辛不屑地看向一邊。

「還是半夢半醒的葉喬辛好啊，昨晚還說什麼來著，哈……」周黎安站到葉喬辛面前，略有深意地笑了笑，「幫你清洗的時候還抱著我說難受呢，那個樣子可真可愛～」

葉喬辛一時語塞，慌張的手不知道放在哪兒。

「昨天說的話都忘啦？嗯？」周黎安見他不反駁，膽子也大了不少，「我想聽的話，昨晚都聽到了，葉喬辛，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

葉喬辛被周黎安的聲音嚇的一激靈，他閃躲著周黎安的目光，頭別向一邊，支支吾吾地說：「不是……我那是……不是那樣的……」

「你的心告訴我，你喜歡我，不止喜歡，或者還有更大膽的想法……」

「我沒有！」

「真沒有？」

「沒有！你、你別這樣啊，靠，周黎安你他媽套我話呢？誰喜歡啊，誰喜歡誰喜歡去，反正不是我……我得吃飯上班了啊，你別亂來！啊啊啊——你動手動腳的幹什麼——」

「那你昨晚怎麼說的？」周黎安靠近葉喬辛，撩得葉喬辛渾身雞皮疙瘩，「你不是覺得舒服嗎，嗯？你不是說喜歡嗎……哦，對，還有……」

「別說了，別說了周黎安……」葉喬辛被周黎安的話激得腦子一熱，他捂住周黎安的嘴，說道，「對，你說得對，你說什麼都對，不管是昨天還是現在，我是喜歡你，我承認，我承認，我就是喜歡……既然你想聽更大膽的……呵……」

葉喬辛收回手，挑釁地瞪著周黎安，一字一頓地說：「跟你想的一樣——我**不僅喜歡你……我愛你，我愛你……」

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目光會不自覺地轉向你，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在期待每一次見面，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每一次見面都會心跳加快……我不承認這是喜歡，因為我的自尊心作祟，我就喜歡看著別人的目光在我身上，這會讓我覺得我是重要的，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但，無論是「我喜歡你」還是「我愛你」這幾個字真的很難宣之於口，因為它們太沉重了，我害怕得到，更害怕失去。

「我愛你，我承認。」

好吧，我輸了。

葉喬辛低下頭，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他的眼眶裡醞釀著眼淚，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想哭。

這場遊戲里，不應該低頭。

周黎安眼中似乎多了一種名為「寵溺」的情緒，他愣了愣，才發現自己也有點不知所措。

他……得到了所謂的「回應」……

「你說……」周黎安還沒說完，就看到葉喬辛抬起頭，一雙濕潤的眼睛讓他瞬間心軟，葉喬辛眨眨眼睛，小聲地說：「還想讓我為難一次麼，你要是沒聽到就算了，嗚嗚嗚……你是真的壞啊，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呢……」

「聽到了……那我們算不算在一起了？」

「得寸進尺了是吧？」葉喬辛擦了擦眼睛，氣呼呼地嚷嚷著，「最多算朋友！」

「朋友……男朋友？」

「打住打住啊，周黎安，你最近膽子越來越大了啊！」葉喬辛又氣又想笑，他白了一眼周黎安，往客廳走去。

周黎安暗笑，跟在葉喬辛身後好心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葉喬辛卻拍開他的手，沒好氣地瞪了周黎安一眼，道：「你咬的還沒好呢，切，跟只狗一樣……狗，我去，安安是不是沒吃飯……」

扒拉著陽台玻璃門的小狗鄙夷地看著葉喬辛，內心：喲，敢情您終於記起我來了？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嗚嗚嗚，天天狗糧吃到撐死。

「你歇著，我去做飯～」

「趕緊去趕緊去，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你看看幾點了？真是的……真能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