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餘歡喜五歲被父母丟回了老家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了三年，那些在農村生活的記憶零零碎碎地存在她的腦海里。村裡沒有幼兒園，國小里有個學前班，她就是學前班中的一員。

她記得那些個摸黑上學的冬天夜晚，記得自己在教室掀翻桌子的霸氣模樣，還記得爸爸媽媽彎著腰問她跟不跟他們走的溫柔神情，她義無反顧地隨著他們來到清湖鎮這個小地方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

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樣大雪紛飛，光禿禿的枝椏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它是非常奇特的，大樹茂盛得沒有一絲落葉的痕跡，只要不颳風下雨就是溫暖如春。

余春平的職業是用機車載客，這裡的人都稱這職業為車客，「車」可以用作名詞也用作動詞，而劉桂英則是一裁縫廠的女工，兩個人都是朝五晚九，平日里忙得不可開交，餘歡喜便一直被困在狹小的房間里日夜與電視機作伴，劉桂英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這晚就與她的父親商量著送歡喜上學的事情。

「阿芬都說女孩子容易長大，歡喜應該要送去學校了吧，明年送的話怕太小個。」

「送就送唄。」余春平無所謂地說道，這件事情之前接餘歡喜到鎮上的時候就有聊過這個，他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那你每日中午晚上得去接她喔。」不同於他的漠不關心，劉桂英倒是很上心地想要規劃好一切。

「接就接咯。」隨意揮揮手，他想要快點終結這個話題。「反正你整天去銅州市場門口那裡坐也接不到什麼人。」劉桂英有點埋怨的口氣，激起愛面子的余春平激烈反駁。

「你以為就你車衣服那點錢又能什麼？！」劉桂英懶得跟他爭這一口氣，再說下去估計他真的要急眼了，出樓道大聲呼喚著和江寄舟在門口玩耍的歡喜回來吃飯。

在樓道剛巧遇到江寄舟媽媽，兩個人隨意寒暄了幾句，很快就扯到了關於孩子上學的問題。

「你兒子在哪裡讀，學校怎麼樣？」劉桂英突然想起自家的孩子，不由地打聽道。

「在鎮中心的清湖國小，學校有好久的歷史了。」穆婉雲說話輕聲細語的，這樣對比余母就顯得太大嗓門了。

在談話中劉桂英得知孩子們進學校都是戶籍分區域進學校，不屬於該區域戶籍的不收，彼時歡喜的戶籍還是跟著爺爺奶奶的，是不符合江寄舟那個學校的要求。

思來想去也找不到辦法，戶籍的事情還沒有那麼快能辦下來，從農村遷到城市著實不易，開學卻不過這兩日了。翻來覆去劉桂英最終決定還是先帶著歡喜去一趟學校報名，不管怎麼樣還是要先試過再說，這是她在社會上打滾多年的經驗。

第二天五點半劉桂英帶著餘歡喜來到清湖國小報名處，老師們已經陸陸續續下班了，只有一位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女老師還坐在哪裡拿著圓珠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呢。

「老師你好。」

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盧梅抬頭便看見一張笑容可掬的還算年輕女人臉龐，獃滯了兩秒鐘迅速反應過來，擱下筆回以燦爛的笑容。

「你好你好，我是二班班導盧梅。」

「盧老師，你好。」

「那個，我們是來報名的。」劉桂英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哦。」盧梅看了一眼女人身邊的餘歡喜，不是她熟悉的稚嫩臉蛋，應該是其他班的學生，可眼下只有她因為還要整理一些文件留在這裡。

「你們來得那麼晚，老師們早就下班了，你們在我這裡先報名，明天我把你的資料轉交給你們班導，下次可要早點來報名。」說著盧梅就翻出報名冊遞給劉桂英。

「不是。」劉桂英斟酌下語句再次開口，「就是我們歡喜的戶籍還沒有那麼快辦下來，而且上個學期沒有來這裡讀書。」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沒有底氣。

「什麼？」盧梅教書育人時間不算短，各種奇葩的要求都見過，這種半途要插班進來的是頭回見。

盧梅花了一分鐘平復自己的心情，溫和地跟餘歡喜他們解釋道：「先不說戶籍問題，我們已經上了一個學期的課了，之前的內容她都沒有學，她跟不上我們班其他孩子。」

「不，她之前在老家上過一期學前班。」劉桂英急迫地打斷盧梅的話，但是被盧梅否決了這個解釋。

「老師你就通情一下我們……」

在劉桂英百般軟磨硬泡下，盧梅終於同意讓餘歡喜嚐試念拼音表，如果她念得出來就收下她。

「快念快念。」劉桂英推了一把歡喜，只見她慢悠悠拿起桌子上的拼音表讀起來。

「b〈菠〉p〈潑〉m〈摸〉f〈佛〉d〈得〉……」她突然停了下來，盯著那個小傘半天也想不起來到底怎麼念。「那跳過下一個。」「n〈納〉l〈勒〉……」

二十四個字母只缺了一個t，盧梅頓時對於這個小女孩另眼相看，要知道可能他們現在班上能這麼完整流利念下來的都沒有幾個。

最終餘歡喜還是進了這個學校，至於戶籍問題劉桂英拍著胸脯承諾盧梅老師會儘快將這件事情辦好來。盧梅沒有告訴她，有時候這些問題只是表面上擺來看看而已，上級不會真的來查戶籍。

第二天餘歡喜背著媽媽縫製的小書包高高興興上學去了，面對陌生的環境她有點害怕，不願意放開拉著余春平的手，哄了幾句她才慢吞吞踱步進去。

教室里鬧哄哄的，沒有孩子注意到班上新來一個同學，原來的同學都認不齊還能指望他們怎麼樣。

歡喜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她的同桌是一個小胖子，稍微動作大點臉上的那坨肉就會跟著一起抖，他和鄰桌小男孩正聊到遊戲興頭上呢，沒有搭理她。可能是先天害羞，或者後天習慣了一個人，她沒有參與任何熱鬧的小團體里，托著下巴在一邊看著他們，不安分的腳踢倒前桌的凳子。

「喂，你幹什麼！」一個聲音喝住她，驚愕地抬頭卻發現是熟人。

「餘歡喜？」江寄舟更沒有想到是她，他只是在講台聽到有人踢倒凳子的聲音，聲音的源頭是他的位置所以小碎步趕著過來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踢他凳子。

「你也在這裡啊？」

「嗯嗯。」最欣喜的莫過於餘歡喜。

誰都不知道他們的人生就如同絲線纏繞一般，從最初開始繞著繞著就有了無數的交集，兩人一生註定都要牽扯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