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書院往事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寧璃並沒有聽傾湘的提醒，早點睡覺，而是去了書房。墨零不放心便一直陪著，流傾也不睡，在旁邊看著。

「拿花箋，我想寫封信。」寧璃寫信有專門的紙，紙上印了特殊的紅梅花，這種紙幾乎沒人能夠仿造。

墨零低了一下頭，公子很少用這種紙，能夠用到這種紙的，是為了給重要的人寫信。近幾年公子用到這種紙，是為了給阿煜公子寫信。

「是。」墨零沒有多問，而是麻利的在寧璃左邊的書架最高層，取下花箋。

流傾見狀，慢慢的挪過去，滴水磨墨。

墨零拿來花箋放到寧璃的面前，寧璃看著面前的花箋，突然就不知道寫些什麼。沈戰給他的信，他打開了，多半是些邊城的小事，日常的生活。還有一小半，是江北最近的動況。

寧璃記得，那天在慕老先生的涼亭里，他足足跪了一個下午。沈戰就在哪裡抄了一個下午的書，跪坐在那裡的姿勢，除了最開始介紹自己，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變。寧璃在想，沈戰該是怎樣一個自律自持的人，才能如此堅持一個下午不動。

時間一到，寧璃就攤在地上。這一跪，跪的他渾身酸疼，骨頭散架一般。

看著在地上翻滾，伸懶腰的寧璃。沈戰好像看見了慕老先生養在花園裡的胖貓，又軟又可愛。

沈戰這才停筆起身，走到寧璃的身邊，向寧璃伸出自己的手：「累了？起來吧！」

寧璃看著沈戰的手，從地上能夠看見沈戰俯身下來的眸子，倒印著他的身影：「你是怎麼做到，一個下午都不帶動一下的，不酸嗎？」

「習慣了。」沈戰淡淡的吐出三個字，看著寧璃的眼睛極快閃過一道光。

「牛人！」說著，寧璃抓住沈戰的手，翻身而起，幹凈利落。

沈戰拉起寧璃，就去收拾自己的課本：「回去休息，明天有老師的辯論課，要早起的。先生喜歡看日出，所以上課時間是天不亮的時候，而且得爬到雲山書院最頂峰的暮山頂。」

「這是什麼鬼習慣！都說名人大家都有怪癖，其他名人大家的怪癖只是自己一個人怪，慕老倒好帶著大家一起怪。怎麼？這樣就能培養出更多的才子？」寧璃翻了一個白眼，不滿的嘀咕。

沈戰聽得皺眉，但是並沒有多說什麼。

雲山書院最高的暮山頂上，這裡遠看可以藐視周圍群山，俯瞰可以看見整個雲山書院，雄偉壯觀。這個時節，山間還有雲霧繚繞，好似仙境一般。

山頂很高，為了聽課學子們得半夜就起，爬上去剛好天蒙蒙亮。幸好這課，慕老一個月也就只講一兩次。

睡覺在那時候，是寧璃的一大「愛好」，這個愛好孔老先生都沒有給他改過來。但是早上的時候，寧璃還是準時坐到弟子席上和大家有說有笑。

其實沈戰挺驚訝寧璃的好人緣，只是短短的一天，就和所有人說的上話，隨意的談天說地。

沈戰因為要去準備慕老講課要喝的茶，來的有點晚。寧璃看見沈戰抱著茶具，穿過山頂的松樹林，來到眾人面前。愉快的跟沈戰打招呼，還上手去接沈戰手裡的茶具。

「早上好呀！沈兄。」寧璃還是十分佩服沈戰的，他帶著紙筆書本爬山都累，沈戰不僅帶了書本，帶了茶具。

沈戰頷首，但是寧璃的動作卻被陸庭明打斷。陸庭明一把將寧璃拉回座位，然後笑著和沈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禮貌。

「怎麼了？」沈戰從寧璃身邊走過，寧璃才問陸庭明。

「知道你善於交際，但是離沈戰遠一點。」陸庭明悄悄在寧璃耳邊說道：「他跟我們不一樣。」

寧璃不解：「怎麼不一樣？」

「不是一類人，他殺氣太重，一點都不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都不敢和他多說話嗎？」陸庭明繼續在寧璃耳邊悄悄說話。

「為什麼？」寧璃問。

「因為他話少手狠，很獨的一個人，好像沒有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一樣。以前有個人惹到他，他一掌差點就把人打死，自那以後，學院里除了先生們很少有人同他說話。」陸庭明一邊說還一邊拿眼睛去瞄沈戰。

寧璃聽了只是挑了挑眉：「哦！」

這個時候坐在陸庭明前面的周銘轉身，敲了敲陸庭明的桌子：「君子不在背後語人是非，管好自己的嘴。」

陸庭明撇了一下嘴：「知道了。」

這個時候慕老也上來，眾人起身見禮。

慕老一眼就在人堆里看見寧璃：「孔老說你聰慧有加睿智伶俐，只是玩心太重恣意跳脫。最不看重的就是那點子文人墨客的酸臭規矩，今日本以為你不會來的那麼準時呢？」

一邊說，慕老一邊坐下。旁邊坐著的沈戰立刻開始燒水煮茶，為慕老準備茶水。

「是看不上，但是這是尊師重道，不是什麼酸臭規矩。」寧璃起身疊手叩禮。

「來，膝行到我面前來。」慕老聽了寧璃的話，向寧璃招手，讓寧璃上前。

寧璃依言膝行上前。

看著面前的寧璃，慕老倒了一杯燒好的茶：「把手伸出來，掌心向下。」

寧璃伸手向下，慕老見狀將茶杯直接放到寧璃的手背上。寧璃被燙的一縮，手抖了一下，茶水灑出來，手背上瞬間就起一片紅泡。但是寧璃並未因此就把茶杯甩出去，而是很快強行自己止住抖動的手。

「先生這是虐待！」寧璃抬眸，目光所及都是質問。

慕老聽得一笑：「孔老說，你來雲山書院是來學習規矩禮儀的。你的禮儀不規範我有權糾正，這就是我糾正的方法。」

「您這是強詞奪理！」寧璃疼的倒吸一口氣，依舊堅持舉著茶杯。

「強詞奪理也理，是理你就得認。」慕老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寧璃另一隻手背上：「舉著茶杯行尊師叩禮，茶杯水不灑，禮儀正常，方為合格。不然你就一直給我舉著，舉到會為止。」

寧璃深吸一口氣，皺眉咬牙點頭。

「孔老寵你，戒尺都未曾對你動一下，那是孔老慈祥仁愛。我不是，我曾經萬軍叢中過也不懼色，所以教書育人都是十分嚴厲。你不滿意，可以離開，你不離開，在這裡一日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慕老看著寧璃皺起的眉頭，拿起桌子上的戒尺，指了指寧璃的眉心。

「皺眉都不行？」寧璃立馬燦爛一笑，笑容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慕老看著寧璃比翻書還快的臉，低頭一笑：「不行，翻臉比翻書還快也不行。」說著狠狠一戒尺抽在寧璃的肩膀上。

「嘶！」寧璃狠狠一抖，茶杯差點翻了。

「好了，你開始練，我開始講課。」說著慕老收回戒尺，翻開桌上的書頁：「今天我們不講辯論，我們來聽一個故事......」

寧璃都快哭了，可是尊師重道的話是自己說出來的，自己說出來的就得做到底，只是咬著牙堅持練習。

「嘭！啪！」寧璃沒穩住摔了一個杯子，慕老直接就是一戒尺，抽的寧璃一陣頭皮發麻。

「嘭！啪！」寧璃接著又摔了一個，慕老又是一戒尺。

慕老不得停下自己所講的故事：「寧璃，今天沈戰帶了四個杯子上來，你要是都摔了，我就讓你在這裡跪個三天三夜。」慕老看出第二個杯子是寧璃故意的，所以很嚴厲的警告寧璃。

慕老這句話是起作用的，寧璃再也沒摔過杯子，就是水老是灑出來。

慕老今天講的是當年莊周夢蝶的故事，雖然現在聽來很奇異，但也不妨礙故事的精彩。

「那你們說說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慕老放下書本，問眾人。

「當然是莊周變成了蝴蝶，夢就是夢怎麼會成現實。」一個學子跳出來激動說道，但是說完又覺得不對，尷尬的撓了撓頭。

「一個人在醒時的所見所感是真實的,夢境是幻覺,是不真實的。莊子卻以為不然，雖然,醒是一種境界,夢是另一種境界,二者是不相同的。莊周是莊周,蝴蝶是蝴蝶,二者也是不相同的.但莊周看來,他們都只是一種現實。所有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也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周銘想了一會兒，起身回答。

慕老微笑點頭：「說得不錯。」

雖是得到慕老的肯定，但周銘知道慕老不滿意這個答案，默默的坐好。

周銘答過之後，再無學生應答。慕老把目光放到一旁練習叩禮的寧璃的身上：「寧璃，你來說說。」

寧璃停下，一頭的汗水滴落：「莊周夢蝶，蝴蝶夢周。莊周化為蝴蝶，從喧囂的凡塵走向逍遙之境；而蝴蝶夢為莊周，從逍遙之境步入喧囂的凡塵。莊周夢蝴蝶是他渴望的境界，渴望的選擇。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嚮往逍遙之境，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喧囂凡塵。莊周夢蝶，是莊周的心之所向，蝴蝶夢莊周，這是蝴蝶的心之所趨。兩者，不能一概而論。」

「說的不錯，每個人心之所向都不一樣，不能言其好也不能言其不好。」慕老點頭。

寧璃聽了微微一笑，轉眼就看見沈戰在看他，目光裡帶著幾分炙熱，不知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