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大搖大擺出去浪的時候，迴廊中的女子卻一直沉默不語。自聽了楚錦少年意氣的話，劉子安便沉默許久。她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怎會得佳人傾心？

廊下清風，拂過她鬢邊髮絲，卻掩不住內心愁思。如今的劉家一族，早已不是當年名滿洛陽城的顯貴，作為誅三族之後的劉家旁系甚至早已落魄。

身在其中的劉子安作為晚輩中最為出色的一位，只能做個教書匠，希望有朝一日一雪前恥，為母親爭個臉面。

劉子安性情耿直，頗有讀書人的清高自傲。那些彎彎繞繞的下流法子是萬萬不會做的，只是如今傾慕楚公子，有了軟肋。她別無他法，只能寄希望於平步青雲。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出人頭地、平步青雲……

是不是公子就會青睞自己？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擁有追求福祉的能力？

這樣想著便覺得自幼讀的聖賢書通通作廢，此時比不得一詞「平步青雲」。她黯然極了，身為讀書人的清高自傲甚至不值一提。內心對公子的傾慕難以表達，只能悄悄看上一眼以解相思。

可如今，公子漸漸大了。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不會是自己……

楚鈺早就看出此女非池中之物，只是如今需多多打磨。於是她信步前來，眼裡帶笑。心裡琢磨著如何勸導二人結為連理，只是瞧見少年人一臉憂思、如此坦率，倒是覺得有趣。

「前日小兒落水真是多謝搭救，如今見汝略有愁思，似乎心情不愈。可是府上招待不周？」

劉子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回神，此時聽到楚鈺的聲音輕愣片刻連忙作揖，「真是折煞小人了，子安蒙大人照顧，無以為報。」

楚鈺對劉子安如此謙虛的一面心感滿意，如此脾性之人，與錦兒不可一世的性子剛好相配，而且別提這少年人對愛子一見傾心，真真良配！

「不必如此生疏，你年紀尚小怎能如此老成？倒是讓我自慚形穢。你出身於樾清院，祖上更是世族大家，你恩師更是我的師妹。你如今屈尊到我府上給小兒教書，真是我楚府之福。」

楚鈺提及的樾清院乃北齊的官家書院，讀書人更多乃生來尊貴之人。雖以讀書治世論英雄，但架不得他人嘲諷低看。也難怪劉子安雖才高八斗卻謙虛謹慎，一言一行皆符禮法。

聽了楚鈺對小輩的提點與讚許，劉子安受到莫大鼓舞，心中對公子求而不得的心也舒緩許多，「大人言重了，子安銘記在心。」

「近日教導小兒，先生可覺得小兒善讀書？」

劉子安一聽這話就想起楚錦上課時自顧自跟蛐蛐玩的荒唐事，不禁啞然失笑，可心底依舊是向著楚錦的，「公子雖頑皮不通事理，卻生有慧心。」

「小兒有你做老師也是他的福分，那般頑劣不知氣走多少老師，我們先不提他。不知近日你可聽聞京城將來一位貴人，至於是誰並無消息，想來她前往江淮會來楚府一趟。你可要把握機會，多加施展。」

「是，多謝大人。」劉子安不知此人是誰，但一聽「京城」二字便估計與龍椅上坐著的人有關，她的心微微顫動，嘴角一抹笑意。

若是平步青雲，他日回江淮之地，便是求娶公子之日。

她自幼便比常人能吃苦，輾轉於他人之家，受過冷待與欺辱。而楚公子的隨和妒俗讓她察覺到這份與眾不同，對此她心生暖意且傾慕已久。

江淮的煙雨氣，從貫通北齊的江水而來，漫入至最負盛名的楚家。北齊女帝親下江淮這件事，乃微服私訪。

朝廷之上僅有姜清川這位三朝元老知曉，至於氏族之首的李家卻是半點消息都沒有。只是宮內傳聞女帝於宮中靜養，奏摺批註皆在殿內，如此隱秘的不見世人，讓氏族大家頗為驚奇。

驚奇之餘，還有著恐慌。

世人皆知北齊如今的女帝陛下，不好男色、單信佛道。生有禪心，平正中和，以至於一群鐵骨錚錚的女將軍與清風朗月的文臣一天天琢磨怎麼給陛下送男人。自然是無一成功的……

別說男人了，如今的後宮連個男俾都沒有。這真是太糟心的一件事！

氏族為首的李家不知送了多少貌美如花的男子，上至官宦世家下至江湖密法，無所不用。可惜，沒有一個男子被看上，甚至爬上龍床也會被踢下來。

面對如此「盛景」，眾臣紛紛求上天禪院，找到裡面的慧僧，得到了一簡單卻玄妙的批語：「一世追尋，罪與障，情與劫」。

這批語可讓一群大臣不鎮定了！這大師是咒人呢吧，這就算追上了還不得好死的感覺！

氏族之首李家對此並無態度，如今的掌權人李如山也只是無所謂的笑笑。只要氏族力量穩固，誰管陛下喜歡什麼樣的，追尋什麼樣的？

估計到時候，天禪院又會神經兮兮地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個妙齡男兒往後宮塞。所謂批語，不過如此。

可李如山自幼便心思縝密，琢磨著批語指向的人，忽而心中一驚。

若說「罪與障」，只怕真有一人。

那人正於江淮楚家還未長成，若有朝一日他登堂入室、蒙蔽帝王，只怕李家百年基業就此荒廢。畢竟兩家結下的梁子，並不小。

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江淮之地最為常見的青石瓦片，映著綿綿細雨變的更為嫩綠。花間柳巷，微微細雨，清脆、嫩綠且寧靜，實在最適合出家人在此修行。北齊女帝，看著江淮之地的景緻，如此想到。

她身穿一件簡單的月白色袍子，頭戴一頂編製帽子，額前垂下的幕紗遮住她原本清貴無比的面容，立於人前倒有幾分「姑子」的樣子。

隨著她漫步走進楚府，雖身居一位大臣身後，卻掩蓋不住身上的貴氣與上位者的氣勢。

雨滴夾雜著一絲絲涼意，樓外樓處似乎有人輕輕吟唱著江南小調，那調子稍稍傷感，裡面有詞一曲，女帝靜默不語，聽到的正是那句「何必一廂舊夢悠悠苦心」……

楚鈺與劉子安上前迎去，規規矩矩地垂頭行禮，只是眼尖的二人發覺一品大臣身後的女子格外鶴立雞群。月白袍子、微微細雨，即使沒有見其容顏，也能猜測那是多麼脫俗之人。

冷意稍稍爬上骨髓，幕布之下的一雙眸子竟落在楚鈺身上，透著威亞與氣勢。前面的大臣發現帝王似乎不悅，走的步子拘謹異常，抬眼看著楚府偷偷打量陛下的一幹人等，面色不虞。

大臣不知的是，陛下並非因受人打量心感不悅，而是在琢磨著天禪院大師下的批語。因而見到楚鈺生的容顏，思量著她的愛子會有如何模樣。

楚鈺自然感覺到此貴女正在打量自己，深感奇怪的是自己竟有些緊張。想她一府之主什麼人沒有見過，怎會因一毛頭小兒感到壓力？

怪哉、怪哉！

劉子安也察覺到此女的脫俗，同時覺察到她的身份定是貴不可言。因而下意識地思量起來，對此人有了更多的好奇。劉子安數來數去京城的貴人，似乎朝堂之上便僅有姜家與李家獨大，莫非此女屬二家後人，乃陛下眼前人？

「二位不必拘謹，我私自前往有要事相商。」大臣恭謹地請女子先行，並將其引入正廳的上位，只是一直沒有直言她的身份。

楚鈺心中起疑，卻不敢隨意猜測，只好順著大臣的意思點頭，「自是如此，此次大人前往江淮之地，想來有要事相商，楚某雖身不在京，但向來謹遵皇命，不敢妄言。」

大臣揮手左右，示意他人退下。廳內僅有她與白衣女子、楚鈺、劉子安。

「世人皆知京城朝廷之上，氏族力量雄厚，庶人子弟難以入朝為官，三代之前尚有姜元老身為庶子卻入朝的舊事，如今確是無一人。看此現狀，吾心懷憂慮。」

楚鈺心中明了，看來京城看似平靜的背後也有腥風血雨。氏族力量獨大，若是立國之初如此尚好，可如今勢局穩定，為何要留如此權臣？若最後幹預朝政、威脅皇權如何是好？

若不想打擊權臣本有的勢力，那麼最好的辦法……楚鈺心想，看來我楚家此次恐重登大雅之堂。

不願動權臣，那便只能磨一把刀，以此新生一股勢力平衡權臣左右，故而方有皇權的穩固。可數來數去有如此勢力的大家之後，並非京中人士的楚家便有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如今選江淮之地，既避開氏族力量獨大的局面，也穩固了南方的統治。

楚鈺自認為早已把事情捋的一清二楚，卻不知制約權臣的最終目的並非皇權至上。做了如此之事不過是因為陛下的一場夢，那一場夢讓她苦不堪言，甚至落下淚來、靜思許久。

終於想到了一個萬全之策……

若是朝堂之上那些大臣知道陛下的真正用意，想來都要吐血而亡。

陛下，這夫郎人還沒見到，您至於這麼寵著嗎？！

正在楚鈺愣神的時候，大臣問道：「不知二位有何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