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脾氣？

晏伯林並不這樣認為。

只是這枚戒指很礙眼，他眼不見為凈而已。

情緒上來得很快，晏伯林此刻的心情變得難以描述地糟糕。

他信誓旦旦不做第三者，但方才片刻的貪戀無從抵賴。

陸若名太囂張。

自己也太不像話。

「鬆手。」晏伯林冷冷地命令道。

陸若名沒有聽話，而是用一種探究地眼神，端端地睨了晏伯林片刻，像在思索什麼，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問，並且在晏伯林張嘴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鬆開了他的手。

因為他想出了新的，轉移晏伯林注意力的方式。

他從面前的網兜里拿出筆記本，點開了一個「初賽作品」的文件夾，瀏覽幾秒，滑鼠停駐在《驚喜》上。

這是一部喜劇片，一個老實人喜當爹最後反轉戲耍了所有人的故事，雖然有些老套，但那個叫做邱天的演員演得十分傳聲，包袱十足，前半段將老實人的憨厚實在表現得惟妙惟肖，後半段反轉合情合理，故事引人入勝。

這是陸若名最喜歡的一個故事，他這次去，也很想見一見這部影片的主創。

他們買衣服的品位相似，看人的眼光也如出一轍，這部《驚喜》也最令晏伯林記憶深刻。

只是，這是內部傳閱的影片，陸若名怎麼會有？

釣魚，就得撒對餌料，才能悄無聲息釣大魚，不至於半道咬鉤再鬆開，白高興一場。

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什麼時候攻心計，什麼時候耍手段，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晏副主任是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他不會偷看別人的電腦或者手機熒幕，所以陸若名故意把電腦傾斜擺著。晏伯林只要不瞎，稍稍抬眼就能把熒幕上的內容盡收眼底。

熟悉的畫面展開，晏伯林先是轉開腦袋，沒過一分鐘便忍不住問：「你怎麼會有這個？你是「尋找電影人」的投資商之一？」

若真是如此，那豈不是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要抬頭不見低頭見？

「……」

姜還是老的辣，郄國鋒一語成讖，好事真的發生了。

陸若名按下暫停，轉著戒指，解釋說：「不是我，是王家岐。」

王家岐和陸若名好得穿一條褲子，晏伯林還為此暗暗吃過不少酸醋。

因為在王家岐面前，陸若名是生動的，他會因為被王家岐坑而抓狂，會不顧形象地在人來人往的操場上和王家岐互罵「滾蛋」，甚至會幫王家岐代點名，那分明是壞學生會做的事，和陸若名這種每學期都拿一等獎學金的人完全不相幹，可是陸若名卻這麼做了。

因為王家岐。

只有王家岐。

晏伯林懂了，對陸若名來說，他這一潭湖水，無論他晏伯林投下多少石頭都無法泛起漣漪。

想到這裡，晏伯林本略緩和的臉突兀地肅然起來，或許是這種轉變太過於快了一些，陸若名以為方才飛機又顛簸了兩下，就連他也感受到了劇烈失重的緊張，晏伯林恐高，可能會更加不適，他得繼續說點什麼，讓晏伯林不那麼害怕。

陸若名活到了三十三歲，或許年少時經歷過傷痛，對他來說，沉痾痼疾即使深刻，也早已被他埋在不為人知的心底。

現在的他，若說有什麼沉湎的，就是他和晏伯林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可他的心上人啊，長大了，心眼兒也多了，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又捨不得生氣，也捨不得放著不管。

開玩笑，小五歲呢，二十八怎麼了，也是他的小朋友。

生氣了、不高興了、害怕了，都得哄著。

誰叫他打心底喜歡呢。

還沒名正言順當上男朋友，就先操起正牌男友的心。晏伯林在這個崗位，出差只會越來越頻繁，兩個小時的飛行害怕這樣，要是以後飛國際線，那該怎麼辦？

他笑話自己自作多情，晏伯林未必沒想過這些，可對方自己都不在意，他卻先擔心起來。陸若名轉著戒指，朝後看了看，才緩緩問：「你還記得王家岐吧？」

晏伯林不想接話，可陸若名的表情太真摯了，好像在邀約晏伯林和他共同回憶一段美好甜蜜的記憶，晏伯林明明不想理他的，可嘴卻誠實地回答了陸若名的提問：「嗯。」

得到了晏伯林回覆的陸若名繼續說道：「王家岐去國外讀了三年書，大學都沒拿到的導演研究所學位，這次終於拿到了，本來是讓他去電影節當評委的他，可是他需要在一年內完成一部上映的作品，你知道的，大學時我就總被他坑，就連工作後也難以倖免。」

他講著別人的故事，晏伯林卻在想，其實他毫不關心王家岐多麼輾轉才終於有了今天的成就，。

在那一刻，晏伯林竟然想問，陸若名，這十年，你有沒有哪怕一刻，想起過我？我在你的生命里，算得上想起來會彎起嘴角笑一笑的回憶嗎？

說來可笑，晏伯林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在面對陸若名時，沒有任何信心，他絕不會有勇氣這樣問，正如他不敢問出你到底有沒有結婚這句話。

這十年，他靠著陸若名來不及帶走的白茶花弔唁自己的感情，近乎盜竊一般侵佔了這份財產。

本是為了他而去奔的前程，一廂情願罷了，沒什麼好提的，他亦沒有資格問陸若名的私隱。

這十年，三千多個日夜，他一直重複著一個滑稽的念頭，假設自己是為了光明的前途放棄了陸若名，以此來抵消他對陸若名的怨念。

因為還喜歡著。

因為一直喜歡著。

不捨得怪你。

但陸若名，這是第二次了！

你這麼雲淡風輕跟我說起過去，到底是想讓我認輸承認自己一敗塗地，還是我對你來說真的不值一提？

夠了，夠了，他想。

不能再繼續下去。

他的體面搖搖欲墜，四處漏風，擋不住如此槍林彈雨。

沉默片刻，晏伯林面無表情開口：「我不關心他做了什麼。」

陸若名笑笑，接著說：「其實，王家岐這個人，只是看上去是個紈絝公子哥兒，實際上，比那些富二代有想法的多，我以為他一天都堅持不下去的，結果，他真的老老實實在學校呆了三年。」

陸若名和以前不一樣了。晏伯林忽然這麼覺得，從前的陸若名，絕對不會和他說這種話。

陸若名不會勸慰別人，不會替人說好話，不會為自己辯解，他走過熱鬧的人群，可喧囂鼎沸的人聲，從未感染他分毫。

此刻的他，卻在生動地講著王家岐。

他那麼了解王家岐。

亂定義別人的關係很失禮，晏伯林眯起眼睛，侵略性十足，他近乎挑釁打斷陸若名：「你憑什麼覺得我想知道王家岐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