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晏伯林泄漏出真心，叫陸若名抓個正著。他輕笑了一聲，盡量壓抑嘴角，讓竊喜不那麼明顯，他說：「順手在樓下便利店買的。」

晏伯林根本不信，可他又不想表現得很計較的樣子，氣氛莫名其妙彆扭了起來。

欲起身告別，陸若名不肯放人。

難得有了這樣的機會，他要趁熱打鐵，跟著晏伯林一起出門：「一起吃個宵夜怎麼樣，晏副主任？」

「……」吃人嘴軟，晏伯林替自己找借口，吃他一顆巧克力說不出難聽的話，以沉默代替回答。

十一點半，景區外往來的人群銷聲匿跡，大部門的飯館早已打烊，晏伯林穿著拖鞋，不宜走太遠，陸若名指著亮著燈牌的肯德基，問：「吃這個行嗎？」

晏伯林早就過了愛吃高熱量和碳水化合物的年紀，雖然他在冬天不願意多穿一條秋褲保暖，可不妨礙他當保溫杯里泡枸杞的養生老幹部，按照中醫理論，這點兒正是五臟六腑休息造血和排毒的關鍵時刻，他還要攝入相當不健康的油炸、膨化食物為辛苦運轉的各類器官增加負擔未免太不懂事。

陸若名屈手抵在鼻尖，忍不住叫他：「晏伯林。」

晏伯林接腔：「嗯？」

「我是想說，旁邊還有一家麵館，你要是不想吃這個，我們去馬路對面吃碗面，你的表情不用這麼......視死如歸。」

晏伯林糾結幾秒，最終選擇麵館，過馬路的時候，雖然沒有車，陸若名還是堅持等到綠燈亮起來的時候才走。

他一直走在晏伯林左側方一步的距離開外，這個角度，晏伯林能清楚看到他的側臉，他高高的鼻樑，和微抿的嘴角，喉結滑動，走在馬路中央時，晏伯林突然問：「你一直都這麼有原則嗎？」

陸若名「嗯」了一聲算作回應，好端端的，晏伯林卻話鋒一轉，忽然說：「陸若名，你我的身份，離我遠一點，也是你需要恪守的原則。」

說完，他大步向前，推門走進麵館，掃了桌角的二維碼，問陸若名吃什麼，順便把手機遞了過去。

前一秒還在讓自己離他遠一點，這一秒又這樣溫和善目，陸若名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一遞一接中，無意間碰到晏伯林的指尖，對方快速滑開，似乎不願發生肢體接觸，擺弄了兩下手機後還給對方。

他把自己心裡五味雜陳的情緒收了收，在他對面坐下，沒跟他客氣，用開水燙兩遍杯子，給他倒了一杯水，才說：「和你一樣。」

晏伯林聞言，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點單。

店裡沒什麼人，只開了幾盞小燈，服務員很快端著餐盤走過來。

「打擾一下，上一下餐，這一碗不要蔥和香菜的，放哪邊？」

晏伯林面無表情地指了指陸若名，服務員利索地放下兩碗大骨湯麵和幾碟小菜走了。

陸若名不動筷子，盯著眼前的面發怔，晏伯林知道他想說什麼，一個明明不吃香菜不吃蔥的人，卻非要和自己點一樣的，再費勁往外挑，是一件很蠢的事情，還不如一開始就不點。

他深知自己的舉動會在陸若名心中勾起多少千絲萬縷的回憶，但他偏裝作若無其事拆開一次性筷子，把荷包蛋上的蔥絲和香菜拌開。

陸若名像是被凍在了椅子上，專註於晏伯林手上的動作。

再不吃就坨了，對陸若名偷來的注視，晏伯林大而化之：「吃面，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陸若名依依不捨把眼神從他手上挪開，而後一瞬不瞬地看向晏伯林的臉。

他的少年還記得他的飲食習慣，多麼振奮人心！

再自信的人，遇到頂喜歡的，也照樣會自我懷疑，尤其陸若名在某些事情上是自卑的，自卑到認為他的過去是對晏伯林的玷污。

但晏伯林一直記得啊，所以他很難不忘乎所以，想要和晏伯林說點什麼：「放這麼多蔥嗎？」

晏伯林是個很講究的人，他以前就知道，像這樣肆無忌憚在曾經熱烈表達過好感的人面前吃具有濃烈氣味的食物，其實不符合晏伯林的紳士準則。

他怎麼能在自己面前吃蔥？

難道此前種種都是誤會，晏伯林現在對他已經毫無感覺了麼？

不行！

陸若名憤然否定這個想法。

飢腸轆轆的晏副主任沒工夫管陸老闆的少女心思，他兀自埋頭喝下一口麵湯，齒間儘是骨頭湯濃郁的香味，熱乎乎的湯水遊走進腸胃，趕走低血糖的萎靡，張口都帶著燙人的溫度，他說：「放心，我不和你接吻。」

對方在無聲戰術升級，打得陸若名措手不及，他沒想到晏伯林洞悉他內心深處可恥卻真實的慾望，甚至直白又赤裸地昭示而後拒絕。

晏伯林是來克他的。

無從辯解自己沒這樣想過，他幹脆低頭沒滋沒味吃面。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要是晏伯林對他已然毫無興趣，他現在所作所為和那些死纏爛打糾纏的渣男沒有區別，他想，他不想給晏伯林帶來麻煩和困擾。

若是舊情不再，他這一趟就是在自討苦吃。

一頓飯，兩種情緒，晏伯林咽下最後一口，在他伸手抽擦嘴之前，陸若名率先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

他很沮喪，卻依舊維持著風度：「吃飽了麼？」

熱氣騰騰的食物讓他恢復些氣色，白皙的臉頰變得紅撲撲的，晏伯林點點頭，注意到陸若名碗里的食物剩下大半，幾乎沒怎麼動筷。

他起身說：「明明不喜歡吃，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陸若名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又不確定晏伯林是不是那個意思，他跟著晏伯林出門，追在他身後說：「不勉強，我只是不太餓。」

南方的冬天，除了濕冷，和北方最大的不同，許是那滿街的欒樹綠意盎然，他們從樹蔭下穿過，路燈拉長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兩個影子以親密的姿勢交融在一起，只是一瞬，很快分開，毫不相幹。

「陸若名——」

晏伯林站在樹下，忽然回頭叫他的名字。

「嗯？」

郁白說，讓他問清楚戒指的事，現在或許是那個時機，「你的戒指很好看，有機會請你和你愛人吃飯。」

十米開外，是他們路過的十字路口，正好跳到紅燈。

四十五秒。

晏伯林同樣不好受，他察覺到陸若名的失落，那個眼神看上去那麼受傷，讓他也跟著摧心剖肝。

陸若名的表情隱匿在斑駁的樹影中，像是在笑，他走到晏伯林面前，掰過他的臉，說：「我剛就在和他一起吃飯。」

什、什麼？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三十秒。

四目相對，不知道為什麼，晏伯林突然很緊張，他的雙手插在兜里，幾乎攥出了汗。

十五秒。

陸若名的目光在他身上游弋，從眼睛上流連至鼻尖，再輾轉嘴唇，一寸一寸下移，落在下頜，最後是喉結。

眼神移動的過程很很漫長，只是眼神而已，卻讓晏伯林產生了被輕薄的錯覺。

他的臉倏地紅了。

數字跳到0，綠燈亮起。

逡巡完領地，目光重新落在他櫻紅的唇珠上。

唇角舌燥，幾乎下意識的，晏伯林咽了一下唾沫，喉結滑動，視線交火，唇舌失守。

陸若名吻了他。

沒有任何規矩的。

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