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李又林沒聽到我這句酸不拉幾的話，我連忙轉移了話題，問他：「到底是怎麼了，跟我說說吧。」

雖然才認識他幾個月，但我的印象里，他不是個脆弱的人，他剛上國小就進公司了，當了那麼多年練習生，什麼罰沒受過什麼罵沒挨過，倒也不至於為那兩個小時禁閉哭成這樣。

「我怕哥覺得好笑。」

我聽見這聲「哥」，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都沒跟我講，你怎麼知道我會覺得好笑？」

如今的我想起來那日的場景，還會在心裡懊悔，懊悔我為什麼要問他呢，明明他已經不哭了，我大可以打著哈哈把他帶回宿舍，明天天一亮，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成為了我們無數日夜中最平凡的一天。

可我偏偏問他了，偏偏李又林又是個軟心軟肺對誰都不會設防的人。

他真的很信任我，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沒有任何防備，有的只是期待和欣喜。

他把耳機的一頭遞過來給我帶上，另一隻被他戴在自己的耳朵上，耳機線亂七八糟地纏在一起，可能是因為被他握在手裡久了。

我低著頭，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睫毛就會刮到他地鼻尖。耳機里的旋律緩緩流出，我驚訝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他那張漂亮的有些讓人無法呼吸的臉，問：「這是？」

很陌生的旋律，我從沒聽過，不知道是那一首歌。

「是我寫的。」他的臉上有和人分享最寶貴東西的喜悅，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我望著他，心想，他的旋律和他這張臉一樣美。

「所以你今天遲到是因為……」

「我跟製作人老師約好了，我有段鼓點不知道排才好，所以我提前來找他了。」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他跟我講完之後，我就坐在他的工作室里改，可是太認真，忘記時間了。致遠老師找到我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遲到了這麼久。」

他的眼裡又開始悄悄泛起淚光：「他跟我說……嗯……說別再放心思在製作垃圾上。」

我伸手扒拉了幾下他的劉海：「那你覺得你自己寫的這些，是垃圾嗎？」

他乖乖地任我亂揉他的頭髮，搖搖頭。

「我也覺得不是。」

我想我一定是又犯神經病了，其實我根本聽不太出這首曲子的好壞，因為它只是一首再簡單不過的demo，無功無過，平平無奇。

我在心裡勸自己，心想顧墨你不就是個人精嗎，說點場面上的漂亮話哄哄小孩子嘍，很簡單的。

「有什麼可笑的，難道努力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嗎？踩著別人最寶貴的東西說是垃圾的人，才是最可笑的。不要聽別人胡說八道一通，你就開始貶低自己了，這是一件多牛的事啊李又林，你在為你的夢想勇敢地邁出第一步，許多人這個年紀只會讓父母頭疼，只會無病呻/吟說著青春的痛苦，但你，你已經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了。」

我當時跟他說，我現在成為你第一個聽眾了。

李又林剛剛哭過，鼻尖還有些微紅，他傻愣愣地聽著我講完這一通豪言壯語，半天都不說話。

而我呢，我這個虛偽又自私的二流貨色，此刻為自己收買人心的招數洋洋得意，卑劣地想，這個團隊裡面，從今天起，有了一個會對我言聽計從的人了。

很多年後，我也會想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時光機，我要回到那一天，回到他傻愣愣地看著我的那一刻，捏著他的下巴狠狠地罵醒他。

我會對他說，別傻了李又林，我騙你的，別相信你面前的這個混/蛋，他會把你人生中最好的二十代，毀得一幹二凈。

我是一個看不清自己的傻子，是個彆扭擰巴的怪人。

李又林回家的路上一直牽著我的手，他看上去心情蠻不錯，蹦蹦跳跳地走路，我在路邊的小店裡給他買了一隻五顏六色的軟糖，結賬的時候我扭頭看他，他在櫥窗外，瘦瘦高高的少年模樣，眼睛笑成月牙狀。

周佳能打開門，看見我倆拉著的手，開玩笑說：「真是一對璧人啊。」

然後他接過我手裡的保溫袋，任勞任怨地去水池洗碗。

我們那時候要準備第一張正規專輯，出道時發行的迷你專輯反響不錯，所以公司想儘快把正規專提上日程，陳致遠說自己寫了首demo，讓我們隨便過去幾個人錄一下人聲，看看大致效果。

陳致遠問剛出錄音室的我們：「怎麼樣，這首？」

周佳能是隊長，一般這時候都是他負責溝通的，可今天他意外地沒說話，低著頭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我扭頭看他，發現他是生氣了，我還沒見過周佳能生氣，從來沒見過，他不管對誰都是笑嘻嘻的，他這個隊長一直沒什麼能管理團隊的能耐，總是唯唯諾諾的，公司之所以讓他當隊長，是因為他練習時間最長，資歷高。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可以任憑拿捏的軟柿子，被編舞老師指著鼻子罵都笑著不還嘴的人，被陳致遠拿文件夾在身上甩出一道道破皮的傷痕都只是眼睛紅紅不吭聲的人，竟然也會生氣地看著陳致遠，口齒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不怎麼樣。」

整個屋子都凍住了，陳致遠愣在原地，顯然是不知道為什麼兔子發瘋咬人了。

「的確不怎麼樣。」我想起李又林昨晚的樣子，又重複了一遍「不怎麼樣，跟垃圾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