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殊睡得很不安穩。

他夢到自己猶如在江海里翻滾，沒有任何抱緊救命的東西，隨著海浪起起伏伏，無助而無望。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被子壓到身下，房間里開著暖氣，睡衣被蹭到捲起露出光潔的小腹，他也完全沒察覺到。

他的眉頭擰著，微微張嘴好像要發出聲音，但是卻只發出喘不過氣來的呼吸。

夢裡的海浪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抓著他一樣，他全身都被束縛，無從掙扎。

這海浪也不見得濕冷，時殊倒是感覺到了點溫暖。

——真的是海浪嗎？

他在夢裡迷迷糊糊地想著， 忽然，便感覺到了包裹著自己搖曳的東西變得沒那麼流質。

好像……擁抱著他的是手臂。

那手臂有著時殊掙不開的力道，還在一點一點收緊，像是要把時殊揉進血肉里不再分開一般。

時殊感到窒息，大口地喘氣了起來，卻還是擺脫不開對方。

濃濃的恐懼在真實得可怕的夢境里瀰漫著。

忽然，時殊聽到了一個聲音附在他的耳邊低低響起來：「小殊……小殊……」

那聲音低沉而磁性，帶了點性/感的沙啞。

明明那聲音只是附在耳邊低語，可是時殊感覺自己全身和觸電了一樣又酥又麻了起來，他忍不住發出呻/吟，想要抱緊箍住自己的手臂。

可是他被對方牢牢按著，完全無法動彈，他在夢裡又急又氣。

突然，束縛著自己的力道猛地消失，時殊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腳下一空——

「啊！」

時殊大叫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天已經亮了。

他渾身大汗，驚魂不定，過了好一會兒平息了呼吸，然後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羞怒。

果不其然，不用低頭他都感覺到，自己的內/褲已經一片濡/濕了。

「操……」

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了，時殊自詡心大，早已經忘記那件讓自己倍受屈辱刷新三觀的事情，然而每次在夢裡重溫了當時的場景，醒來發現自己夢遺了，他嘴再硬也不得不承認，他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雲淡風輕——

廢話！他時二少一個頂天立地的直男被人下藥陷害，要換在以前，他早就拉一幫小弟去把那個敢在他頭上動土的人五馬分屍。

……以前啊。

時殊想到這裡，一身的鬥氣也消失殆盡。

他苦笑了一聲，起身去洗漱，順便換了這條內/褲。

……他早就不是什麼時二少了啊。

***

時殊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他把自己收拾好，才帶著錢包和鑰匙出門。

錢包里零錢不多了，好在他銀行卡里還有一部分錢，雖然那筆最後的金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蒸發，不出一年可能都要歸零了。時殊雖然過往十八年衣食無憂，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弱智，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學歷，如果這筆錢花完了，要怎麼生存下來都會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至於那個男人——

時殊腦海里先是浮現了在那個情迷意亂的夜晚，對方有力地箍緊自己的手臂，然後臉紅心跳地把那混亂的記憶丟出去，腦海里才浮現出男人從來都是冷漠自製的眼。

時殊冷笑了一聲。

時含章能在他生日第二天就把他趕出來，即使闔家團圓的春節都對他不管不問，他怎麼還可能想著時含章會對他伸出援手呢？冷眼相對而不落井下石，眼睜睜看著他是怎樣死的，可能都算是時含章的仁慈了。

至於那個晚上……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

時殊在下樓拐個彎的食街找了一家面點，在逼仄的店鋪里艱難找到一張看起來還算幹凈的桌子，坐下來後盯著菜單看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等著他點菜的服務員：「一碗清湯麵。」

服務員在便簽上刷刷記下來，然後等時殊把零錢遞給她後，將寫著一個數字的便簽給時殊。

店裡客人不少，一時半會也輪不到時殊，他百無聊賴地翻著自己的手機，無意刷到了自己喜歡用的品牌今日出新型號的消息。

他以前大手大腳，一點小錢根本不會放在眼裡，這些電子設備比起奢侈品都算不得什麼，於是他經常不等國內的上市，就已經跑去海外或託人買來，喜新厭舊，常常更換，時家父母寵愛小兒子，這點愛好都任由他去。

現在這個手機，半年前他還想著出新型號恰好換掉這個不那麼討他喜歡的樣式，只怕現在連購買新機的小幾千，他也捨不得拿出來。

而這樣混亂又不講衛生的小店鋪，他過往十八年也從來沒有踏入過，卻在這兩個月把這一帶的這些店摸熟，包括哪家便宜哪家好吃，哪家的服務員好說話，他逗笑一下打工的小姑娘就給他打七折多加點肉。

時殊以為自己絕對無法融入這樣低層的生活，卻在磕磕碰碰幾次後長了心眼，在這裡安頓了下來。

也許那過往十八年都才是一場夢，現在夢醒了，他回到了自己本該呆著的地方。

時殊深呼吸，又慢慢地嘆了一口氣，想起了那時候時含章面無表情和他說的話。

「——你不過是時家撿回來的孤兒，有什麼理由還賴在這裡了？」

並不是他現在不再是時家的二少爺了，而是他……從來都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