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姻緣節後的第二天夜裡，夜滄瀾便收到了月落傳來的書信，信上只有謬謬數語。

——事變，速回。

當夜，夜滄瀾辭別了祁越白兩人，帶著耿影快馬加鞭地趕回大興帝都，連著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的奔波，眼看著只有半天的功夫就快到了，夜滄瀾竟然病倒了。

依舊是夜，夜滄瀾發著高燒，渾身發抖，這急壞了耿影，他所訓練的只有殺手護主，卻沒有一絲伺候主子的。

耿影摸了摸燙手的額頭，忽然憶起什麼後，將夜滄瀾攔腰抱在懷裡，踏著輕功奔走在夜裡，他速度極快，很快來到了方圓千里之外的白落小鎮。

白落小鎮里的街道兩旁掛著燈籠，那燭光將街道映襯得很亮，耿影有目的地抱著夜滄瀾來到一小醫館門前，拍了拍門。

門裡悉悉索索了好一會，就在耿影有些不耐煩打算用腳踢開時，門從裡面打開，即而走出一道風姿卓絕的身影，只聽得他聲音清淺，甚是好聽:

「不醫館的規矩:一不給皇親貴族醫病、二不深夜治病、三不願心情不好時看病。

你已犯我第三條，擾我睡覺，讓我心情不好，所以趕緊走吧。」

耿影看著那人影退卻，那門也將要關上，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子清……」

短短的兩個字讓屋裡的人身子猛地一晃，險些站不穩腳，他瞪大了一雙清水眸子，拉看門看向耿影，神色有些遲疑地問道:「曲小毅？」

耿影的目光閃了閃，似乎對這個稱呼有些恍惚，輕輕地「嗯」了一聲。

「曲小毅，你這麼多年去哪裡去了？我派人去找你，卻發現你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名喚子清的男子急急地發問著，目光落在了他的懷中夜滄瀾的身上，「這是……？」

耿影抿了抿唇，沒有正面回答，只道:「他發高燒了，我來想請你幫他儘快退燒。」

子清側了側身子，道:「那快進去吧。」被隱在陰影處的那雙清水眸里劃過一絲愕然和不可置信。

耿影走了進去，將夜滄瀾放在了床榻之上，子清走在身後，看著耿影萬般小心的模樣，目光閃過一道果然的神情。

耿影退開後，子清便以針灸的方法給夜滄瀾降溫，這方法既快速又無後遺症。

約莫一刻鐘後，子清收了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他起身看向目光灼灼地看著夜滄瀾的耿影，無聲輕嘆，動了動嘴，終究還是問了出口:

「小毅，你是不是心慕床上的那個人？」

聞言，耿影身子一震，明亮的眸子變得有些幽暗，他低低地，似喉嚨中傳出的聲音一樣:「嗯。」

子清臉上露出一抹『果然』的表情，身子不覺一晃，悲從心起，他道:「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你也會愛上男人？為什麼當年活下來的我們都愛上了不可愛的人？

耿影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柔和，他說:「或許是命運吧。」

若不是命運，他又怎會歷經千辛萬苦的訓練，完成所有艱難的任務，最後來到他的身邊呢？

……

那一年，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那時候的他與子清走散了，他站在人群中有些害怕，他總敏感地覺得四周充滿了不善的目光。

他不知所措，蹲坐在角落，茫然地看看人來人往。

直到夕陽漸落，子清也清能找到他，倒是等來了一隻手，那隻手很白，如羊脂白玉一般，肉呼肉呼的。

他看向手的主人，是一個擁有精緻相貌的娃娃，他看著他，眼裡帶笑，聲音稚嫩:「喂，你隨我回家，可好？」

看著他那燦爛的笑，他將手遞了過去，手很臟，和那雙羊脂白玉般的手一比，就更顯髒了，他瑟縮著手想退回去，不願去將那手給弄髒了，對方卻好像知道自己想怎麼做似的，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笑道:「起來吧，跟我回去。」

隨他回去之後，他才知道，帶他回來的這個人是大興的太子、未來的儲君。

「我叫夜滄瀾，夜晚的夜，滄海一粟的滄，瀾本嫁衣的瀾。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曲毅，曲子的曲，堅毅的毅。」

「以後我叫你阿毅吧？」

「嗯。」

那一年，夜滄瀾七歲，曲毅十歲。

「命？」子清的目光中似怨似恨，呢喃道:「或許是吧。對了，小毅，這十多年來你去了哪裡，當初我找了你許久也未找到。」

耿影道:「我當年被太子帶了回去。」

「太子？！」子清睜大了雙眼，猛地回身看向床上的那人，驚駭道:「那他現在豈不就是當今的帝王，夜滄瀾？」

「嗯，他便是。」耿影點了點頭。

子清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複雜，「小毅，他是帝王，你何故去愛他？帝王無情，後宮妃子，你用什麼去爭？你是想得到他的情？還是想得到他的人？

小毅，帝王無情，你這輩子只能空想;若是人，你一個男人能爭得過女人？你擁有這樣的心思，就不怕他知道了將你推得遠遠的？遠到你觸手不及嗎？

小毅，收了這份心思，對你、對他，都好。」

耿影那幽暗的眼，變得清明，他的聲音很輕、很淡，「我從來都沒有奢望過能夠得到他什麼，只要他活著，對我，便是莫大的恩賜。」

縱使我愛他，亦只是我的事，更何況我那般隱藏著自己的心思，不過就是能帶在他身邊就好，無論以什麼身份。

更何況那件事的發生，他再也沒有什麼機會了。

「你能這麼想就好。」子清看著眼前這個比他小上五歲的人，眼裡儘是憐惜，當年他和曲毅走散，他足足找了半年之久，後來沒有找到，他便到白落小鎮的不醫館當上了門童，好在他醫術基礎，一當就當了十年。

十年裡，他和館主學習醫術，前幾年館主離開人世，他便繼承了這不醫館，只是小毅是怎麼知道他在這裡的？

想到他在夜滄瀾當差，子清又恍然大悟，也是，若是小毅真想找他，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對了，小毅，你的臉？」從一開始他就想問了，好好的怎麼戴上了面具。

耿影摸了摸臉上有些涼意的面具，道:「無礙，如今身份特殊才遮面的。」

彷彿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充滿熊熊烈火的晚上，也是那個晚上之後，他走上了這條永遠躲在暗處的路。

雖然很苦，他卻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