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和下意識往邊上躲避、懶懶抬起眼覷了他一眼，嚇了鍾晟一跳，只見他眼眶下一片青黑，看上去整夜沒有睡好的樣子。無心再玩鬧，鍾晟關切地道：「你昨晚沒睡嗎？」林清和聞言怏怏地瞥了眼楚嘉浩，不過轉瞬他又看向身側的鐘晟，未發一言、有氣無力地把包子往嘴裡塞，咀嚼的動作都緩慢而無力。

快速捕捉到了他的眼神，楚嘉浩心裡咯噔一下，背後瞬間涼透了。不會是昨天自己睡覺的時候打呼嚕了吧……林清和捏著喉嚨清了清嗓子，他開口卻，那聲音有如從生鏽水管中塞入一把稻草般嘶啞：「高輝呢？」

「你……」鍾晟驚呆了，他可從沒見過林清和上火、今天這也太嚴重了吧？與楚嘉浩快速交換一個眼神，他們顯然都沒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鍾晟想問：你們昨天在樓上幹啥了。

楚嘉浩在想：草這是什麼動靜？！你聽見了嗎？

腹誹歸腹誹，事情還是得幹的。鍾晟三下五除二地把油條塞進嘴裡，抽了張紙巾擦幹凈手，撥打了一個號碼，數十秒後，得到了答案。

「搶救過來了，高位截癱，下半輩子都得坐輪椅了」鍾晟只塞了半截油條的肚子沒能被填滿，反而更餓了，他嘴上說著，手指在盤子上游移，試圖找一個自己感興趣的填補胃袋的空缺，可話音剛落，電話又響了。嘆了口氣，鍾晟依依不捨地收回了手選擇了先接電話，拿起手機才發現熒幕是暗的。

他看向林清和，對方的手機是鍾晟幫忙購置的，有著同樣默認的手機鈴聲，鍾晟是因為喜歡、而林清和純粹的懶得換。平日里有案件都會直接彈窗發送消息到林清和的信息欄里，除了極個別的人沒人會給他打電話，就連中介推銷詐騙都沒有他的號碼，故而當鈴聲響起，所有人都默認是鍾晟的電話在響。

接收到他目光中的深意，林清和懶洋洋地側過身，抬起了屁股。他今天穿了一件粉白條紋的休閑襯衫，就連口袋也沒有一個，下樓時就順手把手機塞在了褲子的後兜里，沒想到這會兒可麻煩了。艱難地將手機拿了出來，看了眼熒幕上的來電顯示，像是要折磨電話對面的人一般，他不緊不慢地摁下接聽鍵，就扔在一邊，免提都懶得打開。

「你們昨晚都幹了什麼！」可事實是這免提開不開並沒有多大區別，電話那頭顧深諱的聲音穿透了客廳中每一人的耳膜，就連遠在餐桌邊的楚靜姝都聞聲抬起了頭。

「怎麼還把人逼跳樓了？？李波人呢？你知道他爹早上給我打電話都快把我隔著電話撕了！問我找了個什麼東西！我說三五句說不清楚，約他下午去學校見面，你看著辦吧！」像是急得不輕，顧深諱說話之快差點舌頭都打了結，一句話錯了三四個字音，楚嘉浩捂著嘴笑太不合時宜、不笑又憋得慌。

林清和耷拉著臉，有精無彩地應了一聲，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安靜了數秒後，顧深諱試探著詢問道：「小林……？」楚嘉浩這下可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帶著鍾晟都從沙發上滑了下去，因為不敢笑出聲，他憋得一張臉通紅，面上卻是狂笑的猙獰。

「姥爺，我是嘉浩！他，他嗓子啞了！」楚嘉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顧深諱聽得雲里霧裡，根本不知道電話那頭在笑什麼。捂著胸口好不容易喘上來的一口氣，楚嘉浩擦掉眼角的淚水，也不多解釋、答應下來就是：「我們知道了！下午見！」

不等自家姥爺再多說什麼，楚嘉浩就把電話掛斷了，生怕再多講幾句鍾晟就要笑斷氣了。剛收了線，鍾晟便立即朗聲大笑了起來，笑聲之大讓楚嘉浩感覺地板都在震動。他跟著笑了一會兒，此刻已經說不清是在笑剛才的事情還是在笑鍾晟的笑了，但楚嘉浩在喘息間隙看了眼林清和，只見對方的面色黑如鍋底，還咧著的嘴頓時僵在了臉上，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鐘晟，他暗搓搓湊了過去，拍了拍鍾晟的肩頭提示道：「鍾哥……你看清和的眼神，好像要殺人了……」

沒想到鍾晟停了片刻、端詳了一番林清和的表情，旋即像是聽見了什麼極好笑的事情，笑得在地上打滾：「你開什麼玩笑！你不知道我和顧老爺子對他的第一印象嗎！死水！他根本就是沒有任何眼神好吧」

死水，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波瀾不驚。

「這麼多年我從沒在他臉上看到什麼表情！他就是個面癱罷了。」鍾晟一張臉漲得通紅，眼角的淚水還來不及拭去。

「他明明笑過！只是你沒見過！」楚嘉浩反駁道，底氣卻不足，生怕那次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鍾晟笑得躺在地上直喘氣，已經笑不動了、累得直摁胸口給自己人工呼吸。

楚嘉浩聚睛於林清和的臉上，看著對方的目光之中情緒，從不滿變成了無奈：「別跟天殘一般見識。」

天殘？什麼意思？楚嘉浩不明所以，但這兩個字一出，鍾晟立馬僵住了，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去捂林清和的嘴：「你這是歧視你是！」

「你先的。」林清和將他的手扒開，丟下一個驚天大瓜：「他小時候撿地上垃圾吃。」

「放……！」鍾晟剛想抵抗，但大家都知道，林清和的嘴可能不說話、但就是不可能說假話。無力地掙扎了一下，他哭喪著臉，失去了剛才那份跋扈：「誰告訴你的啊……」

林清和朝楚嘉浩眨了下眼，楚嘉浩立即想到了那天偷跟鍾晟他們去約會時楚芝蘭把他的糗事告知鍾晟，他早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沒想到林清和還記得。

灰溜溜地盤腿坐在了茶幾邊，鍾晟道：「我小的時候發育是慢了點，但你看現在不是挺好的嘛。」他委屈巴巴地看著楚嘉浩，希望對方不會因為這個覺得自己不行而不同意他和芝蘭交往。

撫去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楚嘉浩難以直視一個成年男性擺出這樣的表情：「你這也太不符合警察形象了。」「警察也是人啊！再說今天我輪休。」鍾晟背靠沙發坐墊伸了個懶腰，副局長大發慈悲批了他一天假，他本來打算上午就去陪芝蘭的，但是早上正好碰上靜姝，想說順便送她上個學，沒想到剛到校門口就被攔了回來，一來一回地就錯過了上午的探視時間。想到今天少了半天陪芝蘭的時間，鍾晟有些惋惜。

「下午你也去。」林清和悶聲吃飽，抽了紙巾擦手擦嘴，給鍾晟安排地明明白白。

本來上午就沒去成，怎麼下午也去不成啊，鍾晟哀嚎起來，一張臉皺了起來、上面滿滿地都寫著不樂意：「我去幹嘛……有我什麼事兒啊？」

「去預備著抓人。」如果順利，可能G城的監獄裡能多幾個犯人，不順利的話可能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G城的太平間會多幾個死人。

對象和職責所在，兩個選擇被擺在了鍾晟面前。

直到將車停在育才中學門前，鍾晟才認了命，自靈魂發出了吶喊：「啊——你要跟錢局說我今天銷假了！」

林清和不答話，拉開車門領著楚嘉浩走了下去，留鍾晟去停車。在圍牆外蹲著一個女人，她的身側一銅盆的火焰正灼灼燃著，不待火焰熄滅，女人又添了幾張黃紙進去，那盆里滿滿的灰燼，料想她已經在這裡呆了很久了。

燃起的黃紙迅速地燃燒殆盡，化作灰燼，卻又不甘困與盆中，隨著熱氣的蒸騰沾在女人的發上，有幾縷落入火盆又隨著風被吹起，散落在道路上。

幾片灰穿過圍欄，飛入了校園內。那裡好像有人。楚嘉浩看著圍欄處，那兒似乎有個人站在學校里，但他們已經走到了大門處，層層疊疊的欄桿恰巧從這個角度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屏障，將學校內的人擋了個嚴嚴實實，楚嘉浩甚至都不敢確信那裡是否真的有人。

林清和拿出白卡，拍在門禁機上，機器卻沒有絲毫反應。無奈，他看向了門衛室。

隔著藍色的玻璃窗，可以看見門衛坐在桌前，他一手撐著下巴，腦袋低垂著，一點一點地，似乎正在打瞌睡。林清和屈指，在窗戶上鐺鐺鐺敲了三聲。咚地一聲，門衛手一滑，腦袋狠狠地磕在了桌面上，聲音之巨大把三人都嚇了一跳。

他哀嚎著，揉著腦袋上剛冒出的鼓包，半眯著眼睛看向窗口，又穿過他們看見了蹲在圍牆邊的女人，他喃喃道：「怎麼還在、沒完了。」回頭來瞧這三個擾了自己清夢的人，他語氣中充斥著不耐煩：「幹什麼？今天不上課，閑雜人等不得進入學校！」林清和將白卡貼在玻璃上，給門衛看清了它的模樣。

這門衛不認識他們，但認識這張卡，他立馬端正了態度，走出了門衛室，將側門的鎖給打開了。「那個人來了多久了？」鍾晟盡量含蓄地用目光指向了那個女人，詢問道。

「一大早就來了，來得比我還早呢。」他是來上早班的，一般在七點半左右就會到崗，跟夜班的同事換了班以後一直待到下午五點半，等輪換的門衛來了再離開：「張叔說趕了好幾次都沒走，又不敢去踢她的火盆，最後還是請示了校長說別管她，只要別讓她進門就行。反正也沒人來，幹脆就把門也鎖上了，沒想到她呆到現在都沒走。你們快進來來。」他讓開了一個身位，把三人放進了學校，楚嘉浩回頭看了眼圍欄處，確實有人，他也認得，只是那人是……「張玲？」他不敢確定，畢竟她們姐妹長得十分相像，便試探地喊了姐姐的名字。

張玲似乎正在愣神，聞言看了過來，微笑著朝楚嘉浩擺了擺手。

聽見張玲的名字，女人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沖向了大門，門衛一驚，連忙將側門再次鎖了起來，手腳慢了些，叫女人在手背上抓了幾道血印。「你認識我們玲玲！你認識她是不是……是不是你殺了玲玲！我們玲玲就是你殺的是不是！！」她語無倫次地尖叫著，嚇得楚嘉浩呆站原地，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門衛見他還在發獃、連拉帶拽地把他們往裡邊兒推：「快進去！別跟她多吵吵，她腦子有問題的！」

一陣狂風驟起，將門衛吹得一個趔趄，還沒等他站穩呢，狂風又過，他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若真是自然的風，必然不可能沖著單一的目標去。三個安然無恙的旁觀者看著門衛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艱難地爬進門衛室，手腳並用地與風對抗，終於將它關在門外，躲過了這一場災難。

楚嘉浩回頭望向校門外，女人也絲毫沒有受風的影響，此刻已然沒了剛才的瘋癲的狀態，依舊握著鐵門上的柵欄，痴痴地望著校園內的一隅，面上的表情說不清是平靜還是期待，就好像一個等著孩子放學的家長。

他不做聲響，眼見鍾晟與林清和往前走，便偷偷指了指女人，用目光詢問張玲。張玲垂著頭，晃里晃蕩地踢著腳下，蹭到了楚嘉浩身側，近了楚嘉浩看見她眼睛紅紅的，她點頭，卻刻意不去看門外、沉默著跟著他們三人往禮堂走去。

「媽！」聞言，他們回頭。是甄琳。楚嘉浩下意識地去瞧張玲，她抿著嘴看著門外，看上去並不是生氣，但也稱不上高興。

甄琳臉上灰撲撲地，眼睛一圈卻挺幹凈，兩條淺痕掛在兩頰，她抽噎著，在找到母親的那一刻淚如泉湧。拉著母親的手，用手帕把她弄髒的手擦拭幹凈，甄琳欲說些什麼，又咽了下肚，在肚子里盤旋了良久，終究隨著母親手掌中污漬被一點點拭去化成了一聲嘆息。

她抬眼看向牆邊，一眼望到了那隻已經涼透了的火盆，其中的灰燼與沒燒完紙錢隨著風四散而逃，飄落得滿地都是。甄琳拍了拍母親的口袋，找到一個黑色的塑料袋，上前把能抓住的紙錢都撿了回來，放進盆里塞進塑料袋，攙扶著母親，她小聲勸道：「回家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