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楚嘉浩沒回答是還是否，這一刻他腦子完全放空，整個人都不好了，因為他是真的不知道池露露竟然和自己很熟，但他不能昧著良心就欺騙別人：「其實，我之前因為出意外，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所以我其實不太記得我們之間……」他斟酌著詞句，小心翼翼地提問：「咱們之前是什麼關係呢……？」楚嘉浩說完這句話，迅速地看了一眼林清和，也沒能在對方臉上看出什麼情緒的變化，他的心砰砰直跳，生怕池露露說出什麼讓自己萬劫不復的話來。

「啊……這樣。」池露露有些失落，但還是打起精神來解釋：「我們是校友嘛，我比你小一屆，有一次我偷偷翻牆去看畫展被你抓到，咱們就認識了，你那時候畫得可比我好多了。在學校要求搞興趣小組的時候，咱們倆就一起建了繪畫社，後來小琳也加入了我們小組，咱們三個趁著興趣課活動時間到處跑，被老師逮著了也說咱們在採風……」她臉上露出懷念之色，似乎很想念那段時光。

「後來聽說你出了意外，我爸爸也正巧那時候同意了我藝考的請求，於是我轉了學，也就沒能再跟你有聯繫……」池露露為自己當時沒能去看望楚嘉浩有幾分愧疚，但仍舊沒有後悔那時候的決定。「喔……這樣啊。」楚嘉浩不知如何回應，或許當時池露露去看他，他也不一定能認出這個關係很好的學妹來。

本就沒幾個人的巴士安靜下來，沒有人問話也沒有人再挑起話頭，只有巴士運行的聲音嗡嗡作響，偶爾幾聲到站的播報證實著此刻並非循環播放的無趣視頻。

「我前段時間聽說你去日本留學了。」楚嘉浩咳嗽一聲，想起了昨晚看見的霓虹燈，試著再次打開話匣子：「那你是學畫畫去了嗎？」

提到學習經歷，池露露有些訝異，但想到爸爸這段時間在自家飯店大擺宴席的事情，尷尬地捂住了臉：「你是看見我爸爸弄的東西了吧……我最怕他這樣。」

在日本學習的那段經歷並不愉快，六年前池露露懷著提升的想法去往那個國度，卻發現自己的能力卻並不足以「提升」而應該是「鞏固基礎」。語言的不通導致本就不太敢與人交流的池露露更加獨來獨往，加上學院里比自己畫得好的學長學姐畢業多年還一直在做其他畫手的助手，遲遲沒能出版屬於自己的作品，池露露覺得周遭的人和事彷彿都在告訴她：你太差勁也沒有天賦，根本不可能有所成就。

所以她逃回來了。在畢業前一年，逃回了國內。在其他城市一直躲躲藏藏，勉強謀生，直到今年才回到G城。

「我花了一年編造各種謊言。」池露露垂著頭，她一直想要跟爸爸說明白自己退學的事情，想了一年的謊言沒有一個被採納，最後實在拖不下去，只能硬著頭皮暫時假裝學成歸來，等著時機成熟給家人坦白。「我知道爸爸媽媽其實已經沒有給我很大壓力，也沒有真的要求我幹出一番事業……但我就是，覺得自己好沒用。」她的尾音帶著些許顫抖，讓楚嘉浩更覺有同感，他懂這種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的感受，也懂那種覺得自己怎麼畫都是垃圾的時刻，但他熬過去了。目光落到林清和的身上，他正垂著眼簾看著低著腦袋啜泣的池露露，清晨的一抹陽光透過玻璃打在林清和的臉上，他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打上了一小片陰影，讓楚嘉浩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林清和時的那種感覺……

池露露不敢哭得太大聲，生怕影響到車上的其他人。那幾句話說著說著，一滴沒來得及拭去的淚水順著臉頰滑到下巴落了下來，砸在巴士台階上，四分五裂如同她如今的自信心一般。

楚嘉浩回了神，抬著受傷的手，示意林清和從自己口袋裡拿出紙巾來給她擦擦，林清和看了一眼他的動作，眼神卻轉向了車窗外，似乎對池露露的失落視而不見。

既然眼前的池露露不會是前段時間逃竄出來的腓腓，那她近期定然和腓腓有接觸，甚至有可能腓腓就在她身邊。如果貿然接觸池露露，可能會引起腓腓的警覺，楚嘉浩猜想著林清和的顧慮，只得將手擱在扶手上另一手去摸兜里的紙巾。林清和見狀，卻是一把從他口袋中抓出紙來甩到池露露面前。池露露驚了一下，她並不認識這個人，見他臉色極差，卻不似有惡意，便瑟縮著接了過來，小聲道了一聲謝。

她將眼鏡取了下來，將紙折了幾折搵在眼下吸幹淚水，楚嘉浩等她這一系列動作完成，方才緩緩開了口：「你最近有遇見什麼奇怪的人或者事情嗎？」

池露露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抖，差點將眼線擦花。她的聲音還帶了濃濃鼻音，卻帶了一絲的顫抖：「沒，沒有。」她抬眼看了看窗外，巴士才剛剛起步，窗外模模糊糊是不大熟悉的風景，她又將眼鏡戴回臉上，看向報站器，臉上隱隱約約有了一些焦急。池露露將拇指放在齒間輕輕啃咬著，對楚嘉浩後來的幾次呼喚也反應頓頓。

又到了一站，巴士晃了一下，司機假意放慢速度，意思在站點停靠過了，便要繼續前行。「師傅！停一停！」池露露恍然回神般匆匆開了口，公交司機踩了一腳急剎車，將一眾不防的乘客差點掀一跟頭，紛紛頗為不滿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池露露僵著的臉勉強扯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手忙腳亂地把包包拎起來，朝楚嘉浩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我到站了，下次再聊！」沒等聽到回應，她便逃也似的離開了巴士，只留下一個背影與車輛漸行漸遠。

二人誰也沒有站起來趕上她的意思，剛才的情況，再遲鈍也該看出來池露露的刻意隱瞞，原本以為她是無意間與腓腓有了交集。眼下看來，池露露應該知道些什麼，她不願說也不可能將她的嘴撬開。與林清和對視一眼，楚嘉浩有氣無力地趴在了橫桿上,手臂將他的下巴壓扁，聲音都悶悶的：「為什麼她們都記得我……」林清和一怔，抬手摁在他腦袋上。

「也許是代價吧。」林清和想。

「菲菲！」池露露一天心緒不寧，今天備課備得一塌糊塗，被組長指著鼻子罵說這些東西怎麼能教得會小孩子？剛被組長罵完又被校長含槍帶刺地教育了一番，頂著巨大的壓力，池露露在組長充滿殺意的眼神中請到了半天的假，逃也似的回了家。

「怎麼了？」一個亂蓬蓬的鳥窩頭從廚房裡探了出來，見池露露滿臉驚慌、她連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解開圍裙搭在椅背上。

秦菲順手抽了一張紙巾，邊擦手邊靠近門口那個心神不寧的少女：「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呀？我烤了一條……」她話還沒說完，池露露便一頭扎進了她懷中，毛茸茸的腦袋抵在秦菲胸前沉默不語。感受到她情緒的低落，秦菲將紙巾一拋，抬手輕輕撫摸起她的腦袋來：「沒事的，在外面受委屈了嗎？沒關係的，有我陪你呢。」

她的手似乎有種魔力，被她撫觸過的地方格外溫暖舒適，池露露緊繃了一上午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呼吸著秦菲身上食物的香氣，就連心情也逐漸變得輕鬆了，剛才的煩心事慢慢消散，也只剩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池露露試圖想起這一天難過的緣由，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它已經被拋到了腦後：「…沒什麼……我就是想你了。」的嘴唇囁嚅著，聲音又悶又小，卻還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秦菲的耳中，秦菲笑了起來，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烙下一吻：「我也想我們露露了。」

埋在秦菲胸前的腦袋低得更低了，而耳尖的緋紅卻出賣了主人的心思，秦菲輕聲一笑，又在害羞的小腦袋上留下一個吻：「我烤了一條魚，但是……好像焦掉了。」空氣中瀰漫著烤魚的香氣與一些隱隱約約的焦糊味道，池露露一驚，秦菲身上太香了，讓她根本沒聞到東西燒焦的味道，她手忙腳亂地從秦菲懷裡逃出來，跑到烤箱邊，果不其然，一條原本漂亮的鯉魚已經面目全非，被烤得如同焦炭。池露露趕緊關了定時器，將烤箱門打開，一股濃郁的焦味奪門而出，嗆得池露露直咳嗽。秦菲趕上一步將池露露拉到身後，打開了窗戶散味兒：「沒關係的。」她拍了拍池露露的腦袋，知道她有些自責：「是我沒看好火候，沒事的。」

「不行，那我要做點事情補償我的過失，不能讓我們倆餓肚子。」池露露挽起袖子，作勢就要往廚房去，秦菲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她撈了回來：「別別，今天餓不著，我還在拌餛飩餡，說好今天我來做飯的。」她穿上了圍裙，四下張望了一下，池露露便先她一步找了個比較厚實的塑料袋把那堆被火化的蔬菜和鯉魚一股腦兒倒了進去：「那我先去丟垃圾，你等我回來裹餛飩啊！」

冷水下鍋，一隻只大小不一的餛飩滾入鍋中，像一群高矮胖瘦的小孩跳水一般爭先恐後，秦菲雙手環著池露露的腰間，將腦袋磕在她的上：「說好的我來呢……」她滿心歡喜準備了一上午，就為了給池露露做一頓晚飯，誰知道池露露不僅早早地就回來了，還幹了大部分的家務，這讓她有些不大高興。

池露露把可以看清鍋內情況的透明鍋蓋蓋上，捂著秦菲的手小聲寬慰：「哎呀我也只是裹了幾個餛飩、然後把它們煮起來而已呀。」她轉過身，快速地在秦菲臉上親了一口：「這樣是不是會好一點？」秦菲有些長的劉海蓋住了眼睛，池露露貼近她胸前探頭去瞧她的表情，秦菲被池露露那一吻親得昏頭轉向，早就不生氣了，但還是噘著嘴小聲嘟囔了一句：「還要一個。」池露露心中瞭然，知道她消了氣，但還是聽話地朝她另一邊臉頰親了上去。

「啊！兩天了！！」安寧爆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叫喊，即便在車中，但還是引起了過路人的矚目，這幾天的蹲守他就只看到了池露露進進出出，用林清和的話來說就是只聞其味兒不見其腓，在這個封閉的車子里坐著，為了低調，他甚至租了一輛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車輛，車子的空調還帶著一股子異味，幸運的是現在並不是什麼炎熱的天氣，但幾乎要悶死了，安寧已經將消消樂打了幾百關，反觀林清和，從上車就開始睡，睡到了現在，而楚嘉浩，非常機智地帶上了他的平板，在安寧消除的叮叮聲之中又摸了兩張短漫。心滿意足地上載了圖片，楚嘉浩打開了門。「你幹嘛去？」安寧一個激靈，扭頭去看他。「我是人類……」楚嘉浩深吸了一口氣，剛才畫得太過入神，以至於忽視了身體的其他感受，現在一放鬆下來，幾乎已經快要憋不住：「我需要吃喝拉撒，比如現在我急需上廁所。」「哦。」安寧把頭轉回去，不再做多回應。

池露露這小區雖然不大新，設施倒也齊全，詢問了幾個人就找到了公共衛生間，正洗完手甩著水呢，楚嘉浩看著不遠處的的人，發出了自己是否……有些上完廁所有幾率觸發特殊NPC的技能，池露露正拎著帆布包往家走，楚嘉浩想到那天的窘境，想著還是要為林清和和自己的唐突向池露露道個歉，便趕上兩步：「露露！」

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池露露先是一怔，有些猶疑地左右望瞭望，這才轉身有些防備的看著身後的男人：「你叫我？」

被她這副表情弄得有些莫名，楚嘉浩摸不清她怎麼突然像是對待陌生人一般，便試探性地詢問起來：「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楚嘉浩。」

池露露疑惑地端詳了一番楚嘉浩的臉，方才欣喜地瞪大了雙眼，觀察起楚嘉浩來：「哎呀！嘉浩！」原本緊張的身軀放鬆了下來，池露露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剛才的大驚小怪：「抱歉呀，好久不見了一時沒認出來……得有快十年了吧？你最近怎麼樣呢？」

她認真神情不似作偽，卻把楚嘉浩整得滿頭霧水，明明前天早上才見過，她拎著同樣的包，一樣的髮型，難道不是同一個人……？也不可能啊？楚嘉浩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能幹笑著點點頭，希望能從池露露口中套出一些話來：「還行，你呢？……還有在畫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