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長老定期會到天牢加固結界，被關著的那人毫無反抗力，但他身邊那幾個人隨時能把結界毀了，一層層加強結界，都不能完全防住那幾頭野獸。

這天牢深處黑暗又潮濕，畢節等三位長老拄著杖走到他面前，那人垂著頭，手被迫吊在空中，手腕纖細，聽到聲音他緩緩抬起頭，艱難地睜開眼睛。

「又來了，老朋友。」沈鬱聲音細弱，他膚色不似正常人，白的似乎有些透明了，他動了一下，脖頸間的鏈鎖叮鈴作響，畢節覺得哪裡不對，可是又找不到不對的地方，不作聲地加固了結界，又靜靜站了一會兒上下掃視著沈鬱。

沈鬱垂下頭，依然是半跪在地上，魚尾半搭在地上，只有尾鰭勉強觸著水面。畢節看了他兩眼道：「三百萬年了，怕是要不會遊了吧。」他走上高台，從尾鰭摸到腰側，沈鬱笑了一下，抬起尾巴狠狠地扇在了畢節臉上。畢節被這一尾巴拍出高台，他狼狽地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抓住沈鬱的手腕，一股蠻力順著手腕傳遍全身，撕扯著骨肉，沈鬱咬緊牙關，卻依然痛呼出聲。

畢節突然鬆了手，他無力地朝地上摔去，畢節接住他，掐住他脖子說：「乖乖聽我的你就少遭這三百萬年的罪了。」

「痴人說夢。」沈鬱抬起頭，他眼中布滿紅血絲，血順著臉頰流下，髒了月白衣袍。終於直視那三人，梁虞也終於看清了這人的臉面，當即驚得倒退兩步。

沈鬱直勾勾地盯著梁虞，良久再次垂下頭，一動也不動了。

「長老，那人到底什麼來歷？」梁虞出了天牢就問，畢節面色不虞，咬牙切齒道：「三百萬年前的手下敗將罷了，當初的一身傲骨如今已經是成了碎骨。」

「不瞞長老說，我在人間認識一人與那人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如今已經下落不明。」大梁太子天生短命，梁虞買通了太醫院的人，日日在他藥中下毒，毒效雖慢，但已經毒入骨髓，無藥可醫了。

秦無然將軍告病帶太子出宮找尋神醫，再也沒回來過。

梁虞閉著眼把前前後後所有事都串起來了，他從畢節這知道了秦無然的身份，本來還挺為天牢里的人悲哀的，粉身碎骨關了三百萬年，相好還跟人跑了，但這麼看來，或許事實並非如此。

可是他想不通，為什麼人間的沈鬱和天牢里那人長得一模一樣。

「你先回去吧，明日天帝元神歸位，管好你自己，不要來天城了。」畢節拋下他先走了，梁虞跟著一個天兵回到皇宮，李明泉正站在養心殿內，背對著他，手上拿著錦安府內那幅鮫人像。

「梁愛卿這是去哪了，如此風塵僕僕。」李明泉收起畫卷，抬手從一旁的箭筒中抽出一根箭，握在手中摩挲。「見了一個老友。」梁虞不敢忤逆聖上，趕緊跪下。

「既然是老友，那應該談了不少趣事吧。」李明泉又拿起弓，沒有搭箭上去，只是握在手上，他表情淡淡，似乎真的在問臣子一些正事。「只談日常，不談政事。」梁虞以為李明泉是怕自己暴露什麼軍秘，趕忙說道。「別急，不如也與朕談談，如何？」李明泉終於轉過身來，他眼尾微紅，盯著跪著的梁虞。

「談、談何事啊陛下？」梁虞對上李明泉恐怖的眼神，心中一驚，接下來的話更是把他打入冰窖，「談談太子殿下如何？」

梁虞渾身都在顫抖，他顫顫巍巍地道：「陛下還是節哀，太子他……」「節哀？！梁虞，你與神族來往我已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如今你害我太子，這筆賬總該要算一算了！」李明泉拉弓，梁虞嚇得眼淚都出來了，他不斷磕頭，「是臣愚笨！臣罪該萬死！只是陛下應該也心知肚明，太子他……太子他不是人啊！他是妖，若是讓他做了皇帝，這天下還有沒有我們人可生存的地方了？！」

「你這意思是，妖族就不應該存活在這世上？」李明泉恨得眼中染上一層淚，眼眶微紅。「妖族禍世，若非妖族為非作歹，我父母又怎會……」梁虞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驚恐地看著耳側的一根箭，箭尾還在晃蕩。「梁虞，別忘了大梁的先祖，第一代第四代第五代第七代都是妖族，至於你父母，你大概不知道，你父母與妖族相交甚好，妖族本想保住你們，是畢節殺了你父母。」

一劍封喉，李明泉拾起染了血的箭，囑咐春和景明處理幹凈。

米桀元神歸位，畢節站在最外圍冷眼看著湊上去噓寒問暖的人們。米桀摁了摁太陽穴，讓他們散了，只喊住了畢節。

米桀走在前面，畢節站在他身後，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畢節發現米桀是在往天牢走。

「帝君……」畢節垂下嘴角，表情變得陰鷙，他似乎想攔住米桀，米桀一揮手，他便被擋開了。

「閉嘴！」米桀面色沉沉，他走進天牢深處，沈鬱似乎是睡著了，閉著眼了無生氣，「你這幾年做的事真當沒人知道？手段不幹不凈，連協議都敢撕，我看你眼裡已經容不下三界了。」米桀走上高台，在沈鬱面前蹲下，想要伸手扶沈鬱，卻被畢節攔住。

「帝君，他，你碰不得。」畢節眼眶猩紅，他幾乎是病態地貪戀地看著沈鬱，米桀厭惡地皺眉，他一揮手，天牢大開。

一道劍光劃過，畢節只來得及躲閃，根本沒看清人。

等到他轉頭，被鏈鎖住的沈鬱已經不見了，高台中央只剩下一段斷了的鏈鎖。

秦無然單手抱著沈鬱，表情陰冷，他站在畢節身後，一隻手悄無聲息攀上畢節的後脖頸。畢節呆愣片刻，忽然暴起，他扭曲了臉，轉身朝秦無然揮去拳頭。

兩人赤手空拳地打了起來，畢節看著沈鬱被秦無然抱在懷裡，心中怒火更甚，拾起權杖。而秦無然腰間別著的玉骨扇自發升起，被秦無然握住。

天牢之外的天兵天將被牢內的妖獸阻擋，天城上下如同血洗一般，房屋坍塌，神仙四散，只剩下大牢深處的秦無然與畢節。

米桀攬著沈鬱肩膀，搭住他的筋脈細細探著。

「啊！！」那頭的畢節節節敗退，他險些被一扇封喉，他不甘地看著秦無然，大吼：「憑什麼？！明明是我！是我先遇到沈鬱，是我先愛他，他眼裡卻只有你！連被我鎖在這三百萬年，他都不願意向我求饒，讓我放過他！只要……只要他服個軟，我就放過他了啊……啊！！！」他用力錘著地面，發了瘋地嘶吼。

「你只是想讓沈鬱一直在你身邊，你想控制住他，你根本不愛他。」秦無然垂下眸子，動作輕柔地抱起沈鬱。「帝君，麻煩你了。」秦無然頭也不回地離開天牢，妖獸已經散去了，整個天城不似過往那般仙氣，連仙池中都飄著殘骸，血色把整個天都染紅了。

畢節最後被剔除仙骨，像這三百萬年間的沈鬱一樣被鎖在了暗無天日的天牢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