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本來殷天俠在大難不死後，最希望第一時間做的便是向爆薜報個平安，心想若他知道自己仍然活著，一定會很驚喜欣慰吧，只是組織卻不容許他這樣做。雖然他的確無時無刻都想脫離組織的擺布控制，但現在便與它反目，公然對抗只是等同自尋死路，他當然不會犯傻，就算暗地裡別有一番盤算，表面裝作順從依照命令行事仍是必要的。

他當然很清楚組織的意圖，他們要做的就是袖手旁觀，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要插手，就讓魏德禮和那些香港警察斗到兩敗俱傷好了，鷸蚌相爭的結果，最終定然是漁人得利，不用做些什麼就能坐享其成，正是組織一直打著的如意算盤。

可是，殷天俠的盤算卻是另一回事，沒錯，他表面上仍是以一個死人的身份監視這一切，然後在組織下達指令時出手收拾殘局，可是實際上，他很明白魏德禮為了報殺兄之仇，一定會把那些警察斬草除根，那麼，作為卧底，與覃歡喜關係密切的爆薜便很有可能被牽涉其中，成為魏德禮的其中一個目標。

長興的存亡本就跟他沒有什麼關係，那個魏德禮雖然曾開槍想射殺他，他亦沒有找他報仇的意思，他最關心的，是他所做的一切會否威脅到爆薜的安全。

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比爆薜的安危更為重要，包括了他自己的性命，也包括了組織給他的命令。

那些香港警察只是組織的計劃中的其中幾枚棋子而已，組織是絕對不會顧及他們死活的，為了達到目的，就算死多少個警察，對他們而言都是不痛不癢。本來，這些警察的死活跟殷天俠也沒有關係，可是只要是牽涉到那個對他最為重要的人，他就絕對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就算是要以背叛作為代價，他也一定要保護他的周全。

所以，現在他表面上是為組織監視著魏德禮，實則是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並在必要時把最重要的情報帶給爆薜。

當一個改造人愛上了另一個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會是為了保全他的至愛，他可以為了他對組織陽奉陰違，甚至是公然背叛也在所不惜。

爆薜是第一個真正給他關愛的人，雖然很多人都覺得為了一個不會愛上自己的人這樣做並不值得，但殷天俠卻感到甘之如飴。

因為，爆薜帶給他的，不僅是他一直渴求缺乏的，發自真心的由衷關愛和希望，更重要的是他讓他漸漸找回失去多時的良知和自我。自從認識了他以後，他能清楚感到，自己完全受到控制，在毫無意識下行動的時間越來越少，不單不再像從前唯唯諾諾的只會聽從安排擺布，反而更激發了內心早已萌芽的反叛種子迅速成長。

他們越是要控制他，他越是不要認命，越是要跟他們對抗。

他就不信，沒有了他們，自己會真的活不下去！

小時候的他是那麼弱小無助，根本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只有任由他們操控擺弄，為他們做盡各種喪盡天良的事，令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可是現在他不會再讓自己沉淪下去了，他要在忍辱負重中默默奮起反抗！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他的爸媽在哪裡，更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些什麼，他像是牲畜一樣被鎖了在狹小的籠子里，他很清楚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向他投來不管是貪婪還是厭惡的目光的人，心中都只是拿他來賣錢圖利，當中沒有一個是真心待他好的的親人。

他從一個地方被賣到另一個地方，輾轉落在不同的人手裡，他們有的會在他的脖子上拴上鎖煉，把他當作奴隸一般；有的更只會以侵犯他的身體，滿足自己的慾望為樂，不管是在什麼人手上，他只知道，自己從來沒有被當作人看待過。

每一次被賣到另一個地方，他的心裡都充滿了恐慌懼怕，他不知道自己將面對什麼，不知道那些狠毒的惡魔又會如何折磨自己。

他很清楚記得，在最後一次，自己被帶到一個好像是實驗室的地方，那些戴著面具的人把他鎖在一張床上，他不知他們要做什麼，只能無力的掙扎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自己手臂上注入一種神秘液體，接著，他的意識漸漸遊走，之後發生什麼，他全都不知道了。

在他醒來後，他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伸展動了動手腳，卻開始感到身體像是不屬於自己的，體內就像隱藏著一種隨時爆發的恐怖力量，那是一直以來吃不飽，穿不暖，體魄極為瘦弱的他從來沒有也不該擁有的。

不只這樣，他那原本瘦骨嶙峋的身體，現在竟長著發達健碩的肌肉，手腳變得渾然有力，就只是輕輕一捏，也能把一隻玻璃杯子捏碎，玻璃碎片刺進皮肉之中，也只是感到很輕微的痛楚，溢出的鮮血在不到半秒便已自行止住了，還有更可怕的，是他竟在一夜之間突然長高了很多，根本不像是一個才只有幾歲的孩子！

為什麼？他們到底在他身上做了些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並沒有時間去思索答案，在他恢復意識不久，他便被推進了另一個很像實驗室的地方。他們把他的四肢分開，綁了在一個刑架之上，他還沒弄清楚他們要做什麼之前，手腳已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禁不住凄厲的慘叫出來。

他們卻沒有因為他的慘叫而放過他，隨著劇痛越來越強烈，他的十指和雙腿都已是血肉模糊了，只是那些人還是不滿意，有的用針猛力扎他，有的用鐵棒狠狠朝他的肚腹擊去，有的對他拳打腳踢，有的用烈火燒他燙他，更甚者是對把他當作靶子，一槍槍狠狠的射在他身上。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也不理解為什麼他們可以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這麼心狠手辣，到他真正明白時，已是他早已習慣了這一切，普通的折磨已對他無關痛癢的時候了。

他不知道這段每天都是無盡酷刑煎熬的日子，自己是怎樣熬過來的，就只知道，不管他們對他做些什麼，儘管他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卻始終沒有死去，他們看來對這結果滿意了，在確定他的承受能力比一般常人都要強大數以十倍，但卻又在他們的控制範圍之中時，他們便停止了這種酷刑一樣的實驗。這時，他終於明白了，在他昏迷期間，他們已改造了他的身體，令它變得無堅不摧，雖然還不至於是不死之身，但對一般人致命的創傷，根本不會對他構成任何威脅。只有受到比他的承受能力強大幾倍的傷害，他才會真正喪失生命。而被改造的唯一目的就是替這個名為Blutrot Kreuz (血色十字)的神秘國際犯罪組織辦事。

他有時會不禁的想，把他改造得這麼強大，組織就不怕他反咬自己一口嗎？而事實卻證明了他這想法是多麼天真幼稚。他們既然能把他們改造到異於常人，就自然能夠要他妥妥貼貼聽聽話話，把他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中。他們的科學技術不單能把人的身體改造，更能透過一種注射技術對人的腦細胞進行操控，只要他們一下達命令，他便會像機械人一樣，在完全失去自我意識下，按照他們的指令完成任務。只有遵從命令完美完成了任務，他才會獲得續命的東西，也就是之前BINGO為他注射的血紅色藥物。

他的身體雖然表面看似比一般人強大，但這並不代表毫無弱點，違反自然定律的大幅改造會造成身體某些器官功能異常，如在一定時間內得不到這種藥物舒緩，將會飽受全身像被強行撕成碎片，猶如四分五裂千刀萬剮的痛苦，在把一個人活活的痛死之前，很多改造人已抵受不了這難耐的痛苦選擇了自行了斷了。有了這種藥物，再加上腦細胞曾被改造，他只能乖乖接受操控，失去良知，失去自我，也失去自由，做盡那些完全違背自己意願，喪盡天良，天理不容的壞事。

殷天俠並不知道組織為何選中了他，就只知道若想活命就只能順從聽話，在還沒成年之前，他已被用作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工具，命喪他手裡的人不計其數，因為他生性善良，極為抗拒殺人，每次執行任務都是在無意識之下被操控進行的，而每次在清醒過來後，看到自己滿手的鮮血時，他都會完全崩潰失聲痛哭，他害怕，他討厭這個只能淪為殺人工具，殺了人也不自知的自己，可是，即使每次都飽受良知的責備，為了生存下去，他不能不縱容自己繼續這樣做。

他一直過著這種徒具軀殼，沒有靈魂的生活，直至被組織命令假裝MADMAN混進了ETERNITY，然後跟爆薜相遇……

是爆薜教懂了他，即使表面上做的事情都是十惡不赦，但是作為一個真正的人，絕不能容許自己失去自我，不管在怎麼污煙瘴氣，龍蛇混雜的環境，仍不可以忘掉自己的初心。

是的，雖然嚴格來說，自己並不算是一個真正的人，可是有一點是跟常人無異的：他仍然有良知，仍然有自我，仍然會為了自己犯下的罪孽而自責，內疚，痛苦。

即使明知就算現在回頭，從前的殺戳也是永遠洗脫不清，死去的人亦是無法復生的，可是，至少，他要奪回命運的控制權，他絕不會再允許自己淪為冷血的殺人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