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並不知道虞彧怎麼突然變成了這種狀態，彷彿受驚的鹿，整個人都處於應激狀態中。還著了魔似的說出那樣的話。

江晟心疼壞了，抱著人輕輕哄，然而虞彧似乎並沒受到寬慰，被他抱了一會兒後就像驚醒了似的，匆忙站起來，抹了抹自己的臉。

「我去洗把臉。」他這麼說道，匆匆地跑去洗手間。

等他再出來時，就又是那個能夠斂起所有情緒的虞彧了。

江晟越看越心疼，過去牽他的手：「有什麼事別憋著，都可以跟我說。」

他在跟虞彧說話的時候，黑眼睛永遠是專註且認真的。

而虞彧只是蒼白著一張臉輕推開他：「沒事——一會兒父親要上來了。」

江晟眼睛微眯。

他父親。

為什麼在面對他父親時，虞彧就要披上一層假面？

江晟並不是對於現在的異樣毫無察覺，只是，正如他所說，一是虞彧在他身邊，所以他對很多事都懶得去追究；二是雖然虞彧有些地方奇怪，但鑒於他失憶了，不知道以前是怎麼對待這個以男人身份嫁入江家的人，所以他對虞彧是補償的態度，對江承義則是保守的態度——說不定他爹是根據他以前的態度對待虞彧的呢？而且為了讓虞彧能在家裡過的更舒服，他也勢必不能對自己父親太過混蛋，一切只能收著來。

但虞彧在他面前露出了這樣一面。

那個似乎總是很多心事，總在隱忍，總努力將所有情緒收起的虞彧，在他面前哭了。

那一刻，虞彧的痛苦猶如實質，狠狠地敲擊了江晟。

到底是多大的痛苦，才會讓這個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見不得虞彧痛苦成這副模樣。更見不得他明明很難過，卻還要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因為這裡並不包容他的情緒。

這讓江晟心都揪成一團，在心疼之餘，還有隱隱的怒火。

無論是什麼，惹得虞彧眉頭緊皺，讓他不高興了的東西——他都想連根拔起，徹底剷除。

首先，就從問題最大的地方——他的父親入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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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用打扮了。」吃完早飯，江承義突然說道，「今天去見你大哥。」

「這怎麼見。」江晟閑散道，「去陰間見嗎。」

「江晟！」他們吃飯的時候下人一般都退走，因此幾個人可以無所顧忌地說話，江承義也就不再假裝留下來的是自己的大兒子，他砰地一拍桌子，眼裡幾乎要燒出火，「你怎麼說話的！」

江晟當然是故意的。

虞彧的眼淚極大的挑動了他的怒火，而從他老婆的反應來判斷，這事必然和他親爹脫不了幹系。

無論是他親爹還是他大哥，和他的關係都既淡又僵，江晟有心情了才搭理，沒心情就什麼都懶得管。

他現在就沒心情。

虞彧似乎聽不下去，在桌底下輕輕捏了捏他的大腿，被江晟反應極快地一把捉住那隻伶仃的手。

虞彧完全沒想到會招致這個反應，想把手收回來，卻已經晚了。江晟張開手掌，迅速扣住了虞彧的微涼的手。

溫暖的溫度幾乎一路上燒，硬是蒸騰出了偷情似的曖昧。

虞彧僵住了。

然而江晟經這一出，倒像是被安撫了的大貓似的，對著憤怒的父親，重新變得有風度的了起來：「不好意思——別生氣，爸。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江承義沒想到江晟竟然會讓步，然而這事實在觸到了他的逆鱗，他臉色依舊差勁：「多大人了，也要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別成天像個混混似的，你…」

他似乎對自己這個小兒子有諸多不滿，一有機會就忍不住說教。而對此一向不耐的江晟居然並沒有不耐煩，還笑眯眯，態度很好地聽他講。

江承義還以為江晟開竅了。態度也稍緩。沒看到自己的兒媳僵硬地低著頭，耳尖泛紅，只用一隻手勉強拿著餐具。

江承義不知道餐桌下，兩隻手正緊緊地牽著。

江晟表面微笑地看著自己父親，其實餘光一直裝著身邊人。見虞彧那副模樣，是愈發心癢難耐。

牽個手都這麼害羞，這怎麼辦哦。

「虞彧之前去過了，這次就我和你一起。」江承義說著，咳了兩聲，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但剛才還扮演著乖乖兒子的江晟卻像是觸發了什麼開關，突然不動了。

他微眯起眼睛：「為什麼不讓他去？」

江承義像是有些不自在似的，難得的沒有看江晟，但語氣依舊是強硬的：「都說了他之前去過了，你還非要人家再跑一趟做什麼！」

他爹會這麼心疼虞彧？

就在江晟還要反駁的時候，被他拉著手的虞彧拽了下他。

「父親說的對。」虞彧低聲道，「我已經去過了，這次就不去了。」

江晟揚了揚眉。但轉念一想，說不定他老婆是嫌自己大哥晦氣呢？畢竟那貨雖然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實則是個虛偽的不能再虛偽的偽君子。

而且和他爹單獨相處的話，他也方便問一些事情。

這麼想著，江晟勉強同意了他親爹的提議。

那就讓他去見見吧。他那闊別已久的…哥哥。

江晟和江淮的關係一直很差勁。對這樣一個家庭而言，一對年齡差距不大，又同樣有能力的兄弟，與其說是血親，不如說更像是競爭對手。

尤其江淮本人對於血緣關係也十分淡薄，於是兩人之間就更沒有什麼兄弟情可言了。

但江晟倒是沒想過讓江淮死。

他雖然一直活在江淮的陰影下，但他也明白這並不是江淮的錯。只是他出生在了這樣的家庭中，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而且…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法想像江淮會死。

江淮，他的大哥，江家長子，從出生起就擁有世上一切，因為擁有的太多，所以對一切都雲淡風輕，永遠都是那副不可動搖的模樣。

江晟厭惡他，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看江淮，永遠只能是仰望的，像在看一座高山。

他沒法想像山會崩塌，或者倒下。

然而面前黑色的沉默墓碑這是真的，質地很好的石頭，然後他父親告訴他，他大哥就在裡面。

江晟頓了頓，按著禮儀祭拜了一下，然後就站起來。

江承義看著他，眼圈是紅的：「你沒什麼話和你大哥說？」

江晟想了想，然後簡潔道：「沒有。」

他對江淮既沒有愛，也談不上恨。說兄弟不算，說敵人也夠不上。

他們只是一對陌生人而已。

江晟活了下來，而江淮沒有。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