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義和虞彧很快上來了。他們打開門，江晟還在原處坐著，就好像這麼長時間絲毫未移動似的。

見虞彧進來，他笑了笑。因為臉上還帶著妝，因而頗有些溫文爾雅的模樣。

但虞彧卻下意識地頓了一下，覺得江晟似乎有些不對勁：「你怎麼了？」

「怎麼突然這麼問。」不知是不是他背後陽光過於刺目的原因，江晟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虛幻，像是籠在深沉海面上的一層薄霧。

他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猶如蠱惑的海神：「什麼都沒發生——我們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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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江晟講解完今天的內容，虞彧就像往常一樣在他身邊托著筆記本開始工作。

江家長子去世，次子失憶，於是所有的工作都擔在了虞彧這個兒媳婦的肩上。這聽起來似乎挺奇怪，但正如虞彧之前提到過的，他們集團的事務正好有部分是和虞彧的研究方向重合的，沒人會比他更清楚。

江晟托著腮，在自己座位上看著腰桿挺直，認真工作的虞彧，眼神晦暗不明。

網上有關江家的信息確實很少。但重要的還是有的。比如車禍，比如他大哥結婚的消息。

他之前沒看，是因為懶得關注江淮的事。如今想來只覺得諷刺。點開那個新聞，裡面只有一張照片，新郎新娘的臉都模糊，只能看到現場豪華的布置和新娘的紅衣。

然而那個如松的姿態和露出的一頭青絲卻是化成灰江晟都能認出來的。

他的，老婆。

他的，嫂子。

他一直在騙他。從最開始。

他和江承義聯手了嗎？為了控制他？

他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是因為江淮死了江家要落到他手裡了，所以他才會自稱他江晟的妻子？

嫁完哥哥嫁弟弟？高潔的虞老師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虞彧坐在明亮的房間里，白皙的皮膚上都映著溫暖的日光，愈發襯得膚白而透明，整個人籠罩著夢幻般的氣息。

其實他該直接去集團的。或者是去上他自己的班——教課。他和江晟也不是特別親近，因此完全沒有留在本家的理由。

然而他卻每天都在這裡，在江晟身邊。

江晟之前感動的不得了，覺得他老婆就是口是心非，面冷心熱。儘管對他不是特別熱情，但心裡是一直有著他的。

但現在江晟只覺得諷刺。

老婆。

嫂子。

醒來時聽到的第一句，猶如魔咒般的，「我是你的妻子。」

他轉著筆，看著虞彧清晰而優越的側臉，精緻的下巴，漫不經心地在心裡想到——

他總在自己身邊，到底是為了陪伴，還是監視呢？

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裡發芽，就會連過往一起染成苦澀。

昏迷時的守候，寸步不離的陪伴，溫馨的睡前故事…

這些都是假的？都是為了利用他監視他才做出來的戲碼？

手指突然不聽使喚，圓珠筆從他指縫中轟然滑下，發出一聲響。

一邊的虞彧聽到了這聲音，轉過頭，看到了江晟難以維持的臉色。

他蹙起眉，將電腦擱在一邊，然後站起身朝江晟走去。

虞彧在江晟面前俯下身，於是青絲從肩上垂落，散在江晟的眼前。

冰涼的手貼在了江晟額頭上，虞彧依舊和他保持著一個禮貌的社交距離，然而清涼悅耳的聲音卻透著微的擔心：「怎麼了，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你能不能別裝了。

江晟閉了閉眼，差點直接將話說出口。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才勉強吞了回去。

「我沒事。」他第一次沒有直視虞彧那雙碎冰般的湛麗淺色雙眸，而是將視線移向一旁，「就是屋裡太悶了，我想出去走走。」

他感到面前的虞彧微的怔住了。

這是怕他想出門見人所以在緊張在想借口拖住他嗎？江晟簡直想冷笑，果然，他就聽到虞彧說：「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了，我就去花園走走。不出門。」江晟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露端倪，他擠出一個笑容，「你不還有挺多工作要處理嗎？等你都弄完了才能好好陪我啊。我去花園看看有沒有襯你的花，很快就回來。」

江晟覺得自己像個非人，努力模仿著自己平時的狀態，對著眼前的人，將真心都奉上。

果然，聽到這的虞彧又恢復了他慣常對待江晟的模樣——他微微別開頭：「…那好，你小心些，不舒服了叫我。」

江晟笑笑：「有傭人呢。」

江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虞彧的身邊，從偌大的別墅中走出來的。他醒來的時候剛是初秋，現在已經入了深了。空氣都是涼的，吸到肺里連喉嚨都像玻璃渣劃過似的疼。江晟吹著風，頭暈，想吐，卻抬眼又看到了花園中冰冷的監控。猶如他大哥的眼睛，陰魂不散地看著他。

於是江晟只能在那監控下站立著。因為他不知道誰會不會在此刻看監控——往日的種種溫馨在此刻竟都成了困住他的枷鎖，將他重重束縛起來，讓他連喘息的機會都不能有。

有那一瞬間，江晟心裡的情緒達到了頂峰——他想把一切都捅破，都砸碎，然後直接從這裡走出去，再也不回來。

江家算什麼，江二公子的身份又算什麼。他從前就不靠這些頭銜活著，以後也不需要。他敢撂下話，他就是今天從江家凈身出戶，僅靠他自己的本事，他照樣能在寧城混的風生水起。

他這麼驕傲的人，之所以會選擇聽從家族的安排，連自己的身份都拋棄了，扮演成另一個人生活。

都是因為，他想要保護自己的老婆。

江晟慢慢地行走著，似乎在賞花一般，在滿園芬芳中面色平靜。

然而他的手卻是緊緊地絞著，修剪整齊的指甲近乎陷在了肉里，掐出一道紅痕。

只要他想，就沒什麼能困住他。他甚至可以倒打一耙——他親爹自不必說，雖然之前江承義就不讓他接觸什麼家族事務，但僅憑他透過自己的手段掌握到的東西，就足夠他反咬江家一口。

更不用說虞彧了。他一個高校教授，若是傳出假扮別人妻子的醜聞，不知會有多勁爆。

一切似乎都盡在掌控。江晟面無表情地在心裡想到，像一個瘋子。

只要他出手，他就能酣暢淋漓地進行一切報復。

猶如全身浸泡在了冰水裡，江晟近乎魔怔地想到。

他這麼愛他，他卻一直在騙他。

「……」

他為什麼要騙他？他想從自己這獲得什麼？

明明只要他一句話，自己就什麼都能給他。

花園裡一片寂靜，然而江晟卻聽到了外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就在虞彧進來的前一秒，江晟突然從瘋魔狀態中恢復了過來。

他想，他需要知道虞彧，這個人這麼做的原因。

然後。

既然虞彧騙了他，那麼他也要騙他。

既然他玩弄了他的感情，那麼他也要反過來玩弄他的。

他的，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