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睇
小說: 佛罗伦萨没有雪夜 作者:旬一尺 字數:2004 更新時間:2024-01-11 04:29:29
還沒有遇到祁有松的張白也,那個時候還不叫張白也,她原來的名字是張來睇。
張來睇三歲那年,她弟弟出生了,她也完成了這個名字所賦予她的意義。
她生在海市附近的鄉村裡,但村子裡卻完全沒有海市那種濃厚且開放的藝術氛圍,反而閉塞得很。
張來睇的父親是村裡的屠夫,母親則是老實本分,一生以夫為綱的普通女人。
張屠夫平時性格暴戾,稍有不順的事情就愛拿張來睇與她母親出氣,喝酒打罵她們撒酒瘋都是常有的事。
可憐小小的張來睇,每次在父親打罵母親的時候,她都哭喊著求那個男人不要再打了,每當這時,張屠夫就會轉移了目標,將打罵的對象換成了她。
她的母親,那個女人只是靜靜的跪坐在地上,看著男人撕扯著三歲女孩子的頭髮,朝她罵著一切本不該由這個孩子所承受的話語。
她什麼都沒做,看著女孩子臉上掛滿著晶瑩的淚珠,冷眼站起來,接著留給女孩子一個冰冷的背影,離開那間陰冷的房間。
張來睇五歲半,她本應該上國小,但誰都沒有提,她也從沒問過。
母親把她全部的希望寄託在年幼的兒子身上,張來睇從來不是那些她羨慕的家庭里備受寵愛的小女兒,她會去做飯、幹家務活、承受父親的毒打與母親的嘲諷謾罵,就好像她從來不是個人。
張來睇七歲,張屠夫要讓兒子去上城裡的幼兒園,不得不說,他對這個兒子是真的好。只是城裡幼兒園價格太過於昂貴,他們一時負擔不起。
直到某天晚上,一向沉默的妻子忽然主動對他說,她有辦法籌到給兒子上學的錢。
那天張來睇晚上想喝水,她的房間在地下室的小儲藏室里,除了一張及其小的床,什麼都沒有。
自來水在爸媽房間隔壁,她很輕易就聽到了張屠夫與妻子的談話。
母親對張屠夫說,把來睇賣掉好了,就是養的太大了,沒那麼值錢了,不過好說歹說,也能夠讓兒子去上學。
張屠夫遲疑了一會兒,賣女兒,即使他平時喜歡打罵這個女兒出氣,但賣女兒可是犯法的啊。
他倒不是對這個女兒有什麼情感,張來睇和她母親,在他這種男人眼中,都不過是用來延續血脈的工具。
他平時在家看起來很威風,也只是因為在家中這個食物鏈里,作為男性的他,憑藉著一身武力,就能站在最頂層。
實際上遇到事情他怕的要死,只想著明哲保身。
他妻子冷眼看著他遲疑的樣子,只覺得他虛偽極了,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只能依附於這個男人,什麼都不能做,甚至現在還在為了討好他和兒子,獻上賣女兒的想法。
她告訴他,自己已經找到了靠譜的買家,因為年紀已經有七歲了,沒有新生兒那麼值錢,給了三萬塊。
三萬。
聽到這個數字,張屠夫的雙眼瞬間亮了。
他這大半生都沒賺過這麼多錢。
幾乎是片刻間,張屠夫就答應了妻子。
聽到這裡,張來睇再也沒有心思繼續聽他們打算如何聯絡上買家、再如何忽悠自己將自己交出去了。
她只想著,她就這麼被拋棄了,被她媽當成討好張屠夫的工具了。
弟弟出生前,明明張來睇才兩三歲不記事的年紀,但卻將那些夜晚時候母親的歇斯底里記得清清楚楚。
她恨她為什麼不是個男孩,她恨她的存在,她恨這個家,但卻又不得不留下,只因為她的生命在她嫁給張屠夫的時候就已經徹徹底底的被這個名字所束縛了。
束縛她一生。
張來睇最開始只是哭,後來也不再說話,只是冷眼由著她母親哭。
直到有次母親又開始瘋,她不再去管她,正要從那個瘋女人身側經過離開,卻被那女人撕扯著她的頭髮。
「你那是什麼眼神?你告訴我,你那是什麼眼神?」女人怨毒的盯著女孩子,女孩兒冰冷的回視,卻引來那女人更深的暴怒,「憑什麼?憑什麼你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憑什麼我要被那個畜生......還有你毀了?」
張來睇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女人,她嫉妒她女兒的新生,卻又惱恨因為女兒而變得更糟的人生。
她並不恨張屠夫,或者說,她只是嫉恨著這個可能會擁有更美好人生的孩子。
她不服氣,憑什麼啊?
她生下女兒,也要毀了她。
張來睇雖然年紀小,但是一切心中都門清,只不過是還留著那麼點兒念想罷了。
如今這點兒念想,也因為她母親冷靜又殘酷的話語,完全破碎了。
父親的打罵,母親面對她時那愈加的瘋狂,都在促使張來睇成為一個早慧的孩子。
她連夜收拾東西——其實於她而言這個家裡根本就沒有屬於她的東西。但為了離開之後能勉強活下去,她第一次偷了錢。
之前有一次,父親的錢夾里少了錢,也是母親,她又用那種冷靜的語氣,告訴父親,是張來睇偷的錢。
張屠夫質問她,張來睇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看著她母親。
女人冰冷的看著她,她甚至能在她的面孔中捕捉到譏諷的嗤笑:「搜搜她房間吧,什麼都別落下。」
上千元錢在張來睇房間的床鋪下找到。
隨後,便是照例迎來父親的一頓毒打。
可是比那頓毒打在身,令她更加痛的,是母親冰冷中又隱隱約約帶著幾分快感的笑臉。
她就冷冷站在一邊,一聲不吭的看著她挨打。
錢是母親偷拿放過來的,沒有什麼別的目的,不過是她不爽罷了。
而父親從來不會細細想清楚,是否冤枉了女兒,又或者是,他從來不會思考這些問題真正的答案。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不過就是一個結果。
而總有人,要承擔這個結果的後果。
多麼荒謬的理由,可是那一刻張來睇又覺得如此的合理。
做母親的厭恨女兒,這是她在親生母親那裡學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