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臨樺隨身的銀票本不少，還典當了些隨身小物件；加之齊大夫天花亂墜，更有不少富得流油的冤大頭 禁不住爭相競價預定他的丹藥仙丸。以是，道長的日子還算將就，齊穆倒是越過越滋潤。陸戎見此也不再提及前事，似乎對劉臨樺放鬆了警惕。

紅日平西，歸鴉繞樹。小破屋子裡漾起一片氤氳的霧水，飄飄然仄入裡屋，牽住劉臨樺的衣袂。院子里霧水升騰籠住霞雲，裹住萬道霞光，頗似紫氣東來，在屋頂上空逡巡不散。

劉臨樺揣上湯婆子走出來，看雪地里的人早已大汗淋漓：「這次怎麼樣？」

「總覺著……還差點火候。」齊穆提起仍舊咕嚕作響的藥壺，摁著蓋子往碗里倒。

劉道長不見外地端起藥碗，吹開浮起的藥渣子便啜飲。

「聽說仙人道長熬藥都用真氣。就算青蓮到我手上，也要被熬爛了。」齊大夫一面收拾物件，一面自怨自哀。他將鍋碗瓢盆收拾進屋子，出來環四下環視，奇怪道：「欸，兔子怎麼還沒回來。」

「別半路給人捉去了。」劉臨樺服了藥，拿瓢往水缸里一舀，稀里嘩啦地把碗里的藥渣沖幹凈。

這幾日，兔子晚上與劉臨樺同睡在一個被窩裡取暖，白日里卻總不見蹤跡。劉臨樺也沒有打探別人私事的癖好，何況兔子見了他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總搭不上幾句話。劉臨樺雖然關心，但也無處使勁，只覺得來日方長，就隨它去了。

不過，齊穆倒是越想越擔心，唯恐叔母的卧兔兒跑了空，直把把屋子裡里外外轉了個遍，卻也都找都找不見。就在他正準備奪門出去找時，與陸戎撞個正著。

「喔唷，你小子又怎麼？你那哥呢，把他也叫上。」

這人一副衙門裡辦差的打扮，未曾更換常服，新打的大刀意氣風發地挎在腰間。齊穆見他這麼蠻橫，氣不打一出來，雙手推著直喊：「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人，趙知縣知道嗎！」

「抓誰了？快點兒，有事，去了就清楚了。齊飛藿！」

兄弟二人一頭霧水地被帶著往城外去，半路上不約而同地反省起，這兩天有沒有讓眼前這人恨不得殺之後快的理由。

「魯大哥家……嗎？」

陸戎走在前頭，忽的在一處小屋子前站住。齊穆拉著劉臨樺跟在後頭追上去。他似乎認得這戶人家，遠遠地便有了猜測。劉臨樺眼前是一座比齊穆家還要小三分破三分的石壘屋子。冬風肅殺，院子中滿目荒涼，枯草遍地，漫過腳踝。此時，此中擠了不少人，愈發逼仄。

最先招呼他們的是趙知縣；他身後站著一個錦衣玉帶的小公子，想必是這裡有名的商戶；而這三人對面的屋檐下坐一位老人家，大抵六十上下，衣衫破舊，雙手拄著拐杖，白髮蓬亂的腦袋撇在一邊。他正擺出一副艴然不悅的樣子，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

「就這小毛孩兒，」老人用餘光只掃了齊穆一眼，嗤笑一聲，「他爺爺都沒能把陸老頭的腿接上。」

陸戎霎時雙眉緊鎖，正要開口，卻被小公子搶了先：「你這頑皮賴肉的老東西。趙知縣判給我家的醫藥錢小爺定然不會叫你出半分，既然你當時沒有異議，現在怎麼又要反悔。」

「別想拿這小鬼頭頂包，欺負老頭眼花？」

「說了多少次，蘇御醫早回鄉了。走走走，你去我家搜！找得出來免費給你兒子治，找不出來小爺絕不再給你一弔錢。」

小公子氣得上前扯扯老頭的衣服，老頭把頭一撇，坐在竹椅子上紋絲不動。

「要是小少爺普渡眾生，老頭還能過著這苦日子。小老爺，誰還不知道你們家呢？不都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規矩就是規矩。小爺看你存心不拿著一百兩不肯罷休。你休想！」

「您能保他這條命，還能養他一輩子不成？五百兩是孝順兒子給我存的棺材本兒，再多給一百兩，對你們來說不就是九牛一毛嘛。」

「就知道你這老不死的傢伙打得什麼算盤！重申一遍……」

眼看著屋外吵得不可開交，趙知縣只好從中調和，企圖尋找談攏的方法。陸戎在知縣的示意下，兀自領著劉齊二人仄入裡屋。一股悶逼而帶暖意的霉味撲面而來。陸戎轉身將房門緊閉，防止寒風帶進來，加重病患的病勢。冬陽透不過同樣緊鎖的窗牖，房內昏昏沉沉，只能依稀分辨嘎吱作響的床板上，有一個勉強蠕動的人形。齊穆一個箭步上前去，攙住傷者的手臂，欲言又止。傷患也似要說話，卻先昏天黑地地咳起來。陸捕頭默聲去點犯潮了的燈芯。折騰一陣，火苗閃爍起來，竟也照不亮他黑沉沉的面容。

「道長——」傷者將頭側偏著，渾濁的眼神越過齊穆，看到劉臨樺時，竟然勉強發出一點光亮。

劉臨樺看著眼前重傷在床的人，一個截然不同的昔日身影竟與他重合了。劉臨樺驚異地盯著他，仍舊沒說出話來。陸戎看出了什麼，一隻手搭上道長的肩頭，抓得人生疼：「妖山裡到底有什麼？」

……

什麼都沒有。劉臨樺不能這麼回答。只是低聲說：「一些精怪。我一時輕敵，竟將事情鬧成這樣。」

肩上的力道放鬆了，劉道長轉了下肩頭。陸戎只說：「木頭，你看著衷毅，我和你哥出去弄點吃的回來。」

「誒。」

齊穆把著脈，正在沉思，應得很敷衍。

屋外的爭吵彷彿告一段落，然而兩方人馬也無一絲讓步的意思。陸戎長嘆一氣，拂袖走出了這座腐朽的房子。

村口的鋪子往往只有在吃早點的點開張，此時正是正午，賣魚的攤頭也收拾的一幹二凈，清晨擁擁攘攘的集市，眼下空無一人。

「聚英仙居怎麼走，這個點也就城裡還有些吃食鋪子開張了吧。」

陸戎驚異地看看道長，咂舌道：「的確聽說小子手頭闊綽的很，卻不知道是頓頓吃聚英仙居的闊綽。」

劉臨樺挑眉，不置可否，卻道：「陸叔想問什麼，盡可以問了。」

「肚子不餓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