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冬，滴水成冰。

建康城剛下過一場雪，青石板路面上積了薄薄一層，被來往車輛、三五行人蹋得臟污不堪，復又下起了第二場。新的覆蓋舊的，將曾經的污濁都掩蓋。

王府的牆頭攀附著一位粗布少年，眼下月明星稀，打更人提著燈籠漫不經心地走過去，敲響第一聲梆子。

季臨淵雙腳並用，反覆呼吸幾次，心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不就是一跳，還能難住小爺？

心理建設剛剛做完，下面傳來一聲怒吼：「有賊——」

季臨淵手一抖，腳一歪，絕望地從牆上跌落下來。

他的眼中映出迅速向上流動的牆壁，弦月離他遠去，而視野中，罪魁禍首為了不被砸到，小心地退了兩步。

季臨淵結結實實地撞上地面，混亂的眼界里一桿棍子突兀地出現，緊接著脖子一涼，他就被按在了地上。

季臨淵震驚道：「混賬東西，你知道我是誰嗎？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那人絲毫不為動容，扯著嗓子喊：「來人吶——」

季臨淵憋紅了臉掙紮起來，那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抽了一記他的臀部，又迅速回來壓住脖子，整個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這事兒要不是出在季臨淵自己身上，他都要贊一聲大家風範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

季臨淵氣得跳起來，大喝一聲，赤手空拳沖了上去。

那人虛了虛眼，把手裡棍子一丟，單手抓住襲來的拳頭，旋身一扭，制住少年。猶不滿意，又抓住他另一隻手，膝蓋頂開對方雙腿，右手鉗住纖細的脖子。

這麼一來，季臨淵登時無處使力，像條脫水的魚，所有動作都成了徒勞。

聞聲趕來的管家帶著一群護院家丁將二人團團圍住，手裡的燈籠照出一張鼻青臉腫的面孔，登時嚇得三魂去了六魄，急忙喊道：「哎喲喂，這是做什麼呀！鍾阿牛，還不快撒手！」

那人扭頭，皺眉，不悅道：「撒手他就跑了。」

管家一拍大腿，又急又怒：「那是世子殿下，你要造反吶！」

鍾阿牛：「？！」

季臨淵得了自由，扶著管家的手，狼狽地喘息著。回過氣來，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惡狠狠道：「好小子，真夠膽兒的，好、好......」

鍾阿牛一臉不羈，聞言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並不做聲。

這一眼在季臨淵這裡卻解讀為不屑，這下世子爺可氣壞了，他怒極反笑：「挺厲害的嘛，跟主子也敢這麼傲，誰教你的？」

管家抹了抹汗，小聲道：「是鄒奶娘帶他來的。」

季臨淵一噎，轉眼又想出個好招，於是森森冷笑起來。

「從今天開始，他就跟著我了。」

「可、可這......」管家冷汗涔涔，替他解釋，「阿牛他是魯莽了點，但平時便是借給他十個膽兒他也不敢這麼做，只是沒見過世子尊顏，您今天又穿成這樣......」

「我這樣怎麼了？」季臨淵一抖身上的粗布衣，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少廢話，一個下人我還做不了主？」

管家無奈，只好囑咐鍾阿牛：「伺候主子，務必要手腳勤快，知道分寸，世子金貴，你可要小心謹慎。」

管家扭頭見季臨淵已經走在前面了，鬆了口氣，附在鍾阿牛耳畔低聲說：「世子脾氣雖然不太好，但心腸不壞，你服服軟，做小伏低，殿下就不會為難你了。」

鍾阿牛雖然不願，但也領情，點了點頭。

季臨淵猛地回頭：「你們在說什麼？」

管家忙跟上兩步：「教他怎麼伺候您，這小子人笨，還沒近過主子的身呢。」

「哼，」反正也不需要，季臨淵一揚眉毛，曼聲道，「今天這事兒不許宣揚，也不許告訴我爹，不然的話......」

管家心裡直喊小祖宗，嘴裡說：「是，是，殿下今日並未出門。」

季臨淵這才滿意了，回頭看了一眼鍾阿牛，哼笑一聲。

回了院子，一屋的僕人亮了燈，見季臨淵這樣子，都是大驚，打水的打水，扯衣服的扯衣服，梳頭髮的梳頭髮，季臨淵胡亂反抗起來，丫鬟們卻不怕他，又是溫言軟語，又是撒嬌逗趣兒，少年雖然一副氣鼓鼓的模樣，但也沒有發脾氣。

鍾阿牛一愣，有點兒明白管家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如此看來，品性是不算壞。

季臨淵終於整理完衣服，屏退奴僕，回身一腳就將鍾阿牛踢飛，對方沒有防備，接連撞倒數樣傢具，最後被倒下來的屏風壓住了，動彈不得。

季臨淵目露凶光，冷笑起來：「方才不是厲害得很嗎，怎麼這會兒沒了聲息？起來！」

鍾阿牛撐著身子要站起來，腿卻被禁錮，身上痛得直發抖。

他決定收回剛剛的想法，這位世子爺幼稚惡劣的程度完全出人意料。

季臨淵一腳踩住他的臉，鍾阿牛沒能撐住，不由痛哼一聲。

季臨淵快意地笑了起來：「真傲啊，這麼能打，是不是有點兒功夫底子？再打一個我瞧瞧啊！」

他的笑容很快僵住，對上腳下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極不馴又冷漠的黑眸，眸光一閃間，帶了兩分嘲諷。

季臨淵失去笑意，一拳揍在對方臉上，鍾阿牛面容扭曲，冷而黑的眸子里，冷冰冰的怒火與憎惡幾乎化作實質射向少年。

季臨淵失控大吼：「不許你這麼看著我！」

他順手抄起一個花瓶往下砸，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殿下，殿下，你在裡面嗎？」

季臨淵：「......」

鍾阿牛眼睜睜地看著季臨淵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慌裡慌張地放下花瓶，先試著抬屏風，抬不動，又去扯帷幔，把人蓋住，臨了覺得不放心，落下隔斷的簾子，這才去開門。

門口的人鍾阿牛再熟悉不過，那是救了他，還帶他來王府幹活的鄒奶娘。

季臨淵有些不情願地說：「奶娘，大晚上的，你來幹什麼？」

「還不是瞧瞧你這混世魔王又闖了什麼禍，」鄒奶娘探頭向裡面看，「方才我可是聽見好大動靜了，什麼事兒？」

季臨淵僵硬地笑了起來：「沒、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