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章 終局
小說: **** 作者:凤灵 字數:3545 更新時間:2024-10-18 03:07:12
因不好細想毛病,本貴君給了這兩根蒜腦門一人扇一下。
小小年紀,書齋之中,盡關注宮闈八卦去了,這怎麼得了。太傅先生雖治得了小蒜苗,卻堵不住八卦在他倆耳邊飛傳。正好本貴君白日無事,之後數十日,白日都來書齋好好監督此二蒜念書;至於晚上,自然是行使貴君職責,不太行的時候用上面,行了之後用下面,令我王饜足。
由此,本貴君常與太傅一同為蒜苗備課,空虛的宮廷生活又豐富了起來。
不久,何圖上朝也上熟練了,摺子也學會了批一些壓一些,透過拿捏臣工人心來偷閑。聽說,現在大臣們耳聞王上對曾犯上作惡的秦太傅在宮裡如此這般,批下去的摺子又對他們這般如此,皆深覺王上是位深藏不露、洞察人心的的英明君主,所謂不鳴則已。
他們為了避免自己也被如此這般,或自己全家被如此這般,慢慢就把送進宮裡討好何圖的各家公子們接回去了。
又過了一個春夏秋冬,透過一整年努力,我將雲靖教得極正。
正得這個仍只有幾歲的娃兒往我面前一杵,那風姿,那談吐,那卓絕正氣的氣質,那略比前兩年更長開些的容貌,活脫脫一個雲知規。我見到他,額角就一陣亂跳,胸腔中氣血翻湧,難受得緊。
我教好人後,何圖見到他倒歡喜無比,時隔多年,他終於找到和他哥最像之人,眉眼性格都像,他全然忘了前些年他是如何嫌棄自己這兩根親生的蒜苗,他終於完成了多年尋找雲知規替身的夙願,他圓滿得不得了。
我為甚麼會生個雲知規出來。我不理解。
我不理解,夜裡侍奉我王,就不免頂撞得較為冒犯,一整晚沒讓他合眼。
第二日自是罷了早朝。
清晨我撫弄著他柔軟的發,提了個建議:「王上,不如我們再要一個?臣想要個像臣的。」
然後我便被雲何圖憤恨地一口咬在手臂上,留下兩排血淋淋的印。
「秦貴君好輕易的口氣,需要本王跟你回憶一下,本王生產時你是如何待本王的嗎?」
次年開春,雲知規……啊雲靖,便受封了太子,入主東宮。
期間本貴君想如何哄我王喝一碗子父河水都不成,甚至反被他灌了一碗,且因我體質漸弱,被灌子父河水的當夜,本貴君手腳被鎖床頭床尾,直接被正當盛年的雲何圖倒反天罡。
我只能可憐求饒:「臣錯了,臣到這個年紀這把骨頭,著實是生不得,請王上垂憐放過臣,臣再也不敢了。」
何圖一手挖好軟膏一塊,一手正在拆我衣帶,聽得此話,虛起眼:「哦?秦貴君原也曉得自己是這把年紀,不知貴君可還記得本王當時是什麼年紀?」
我很小聲地試圖講理:「王上,那次子父河水,是你自己喝的……」
然後,本貴君就體驗了一把縱橫風月數十年未曾有過的酸爽。
何圖用手指及其他不知哪拿出的器具折騰了我半夜,才十分勉強地放過我;當夜最後讓我用上面侍奉了他,他才滿足。
自此日起,我與他陰陽顛倒已是板上釘釘。何況我早已沒有能將他強行這般那般的力氣了。
初夏,北玄休養生息了一年多,兵強馬壯。
我已不在朝堂,不是很清楚何圖在南朱埋了些什麼暗線,似乎桐琨、霧潭都是其中牽線搭橋之人。言而總之,南朱這一年來雞飛狗跳,兩個月換個新大將軍,三個月換條新政。不過卻沒聽說有什麼瘟疫,可能何圖終是放棄了這一條造孽的、一擊必勝的統一天下陰謀。且他也不再需要。
一個晴朗的天,何圖帶兵親征南朱。
我最近胸腔痛得越發厲害。
我自己清楚這些年又是毒又是吐血又是瘤子,身體里的虧空。
我沒說,也沒叫太醫。這是他的親征,他一統天下之戰,不能橫生枝節。
送別時,我在三軍面前親吻他,從眼睛睫毛,到鼻樑,到嘴唇,到他的舌尖舌根,只差扒衣服。他背後的三軍將士均掩面不敢看。
他已完全成年,可我看他總覺得他還是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眼睛一閃一閃,喜歡簪一朵芍藥。整日里一派天真,背地裡瘋狂盤算陰謀詭計,嘴裡叫著夫君,心裡說著噁心。
如此親著想著,胸腔中一陣悶痛。彷彿有甜腥湧上喉嚨,又被本貴君生咽下去,除卻身子僵了一僵,本貴君連表情都沒變一下。
何圖沒有覺察到,他手臂圈住我腰。他已經比我都高了。
「貴君好好教導太子,協理六宮,並把自己洗幹凈等著,等本王凱旋臨幸你。」
他將我抱得緊,把他這朵玫瑰一身的刺狠狠扎進我血肉中每一處。
我最後貼上他的唇,再狠狠攫取了一遍。那是此生最後一遍。
「臣會一直等著王上。」
我突然倒在幾案前時,遺書才寫了一半。我的魂在半空中看著自己的屍身吐血痙攣。
很快連那一半也被血染了,一個字都看不清楚。
我在上面寫的,雲靖該如何教導,雲平以後封到哪去當閑王;按理說貴君沒法與君王合葬,所以記得給我追封個王後;立碑就不必了,我不知殺了多少人,去陰曹地府也是要麼下十八層要麼投畜生道,罪孽罄竹難書……正抒情到我很開心能與王上最後過了這一年多安生日子,這一年時光遠勝三十幾年渾渾噩噩前半生,只可惜過不了一輩子,血就和著臟器碎片一同吐了一桌,全部白寫。
我不敢想,自己竟什麼都沒來得及留給何圖。
他親征歸來看到這麼個我,不知會成什麼樣。不知會否比雲知規自盡時瘋得更厲害。
我希望他能瘋得厲害些,又不希望他瘋得厲害些。
我甚至不希望他看到這麼個我。
兩日後,我的屍身被宮人收斂入棺,兩根蒜苗在旁邊哭得眼都瞎了。我想像書齋上學時坐他們中間,替他們拭淚,可我碰不著他們的眼淚。
牛頭馬面來找過我,說,因殺孽太重,我下一世正是畜生道;但因最終有所悔悟,悉心培育了將來結束戰亂、一統天下的帝星,不會是很差的畜生道,將是家養的狸貓、小狗、鸚鵡之類。
不過看我尚有牽掛,他們便不強行將我拖走了,十四日內我務必自行前往地府投胎,否則神魂消散永世不得超生。
魂魄若非入地府,僅能在屍身周圍幾十丈活動。十四日,只夠喪報傳到大征的三軍那裡多一點富餘,恐是不夠何圖趕回來的。
我還是計劃等十四日,每日看兩根蒜苗哭暈過去、醒過來被宮人喂點東西又繼續哭。
初夏氣候微熱,屍身怕是早在棺內放成一攤爛肉,臭不可聞,其他宮人都逐漸躲得遠遠的,唯有他倆跪著哭的地方寸步未挪。
只是十四天過去,果然什麼都沒等到。
走之前的晚上,我竭盡全力,入了帝星雲靖的夢。他在夢裡眼圈也是一片紅,抽抽搭搭不停,見著我,愣了一瞬,擦擦眼睛,又愣一瞬,才撲了上來。
不過我讓他又傷心了。我是魂魄,他撲了個空。
雲靖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再抬臉看我:「爹爹……」
我囑咐道:「身為儲君,不可過哀,每日勤勉學習,更不能懈怠。還有……」
心裡本揣了無數大道理,臨到這時,我卻一下說不出什麼了。我想起自己是要投畜生道,便說:「阿靖以後有空多養些小動物,小貓小狗小鳥之類。他們會代替爹爹陪著你們,哄你們開心。」
雖則投到這麼幾隻動物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也要試試麼,萬一呢。
雲靖吸了吸鼻子,乖巧點頭:「孩兒知道。昨日孩兒夢見阿父,阿父也讓孩兒養小動物呢。」
我便笑起:「那就不是有空才養,可得一定要養了。」
彼時我沒有細想。
我下了地府,被鬼差引著往奈何橋走。
我沒想到與我一同被引著走去畜生道的,還有霧潭。
他一臉血加一脖子血,無論我怎樣逼問,他都講是南朱反覆政變鬧的。這不是因北玄王親征,才又政變了一次,他就交待在亂軍之中了。在南朱運作時他害死的人不少,便也與我一同去做小動物。
我不置可否:「政變亂軍,恰巧傷在脖子上?」
霧潭側過臉去,懶得看我:「偏就被砍到脖子了,有何辦法。我才想說,你這禍害活千年的千年,真是十分濃縮。」
我覺得他提醒得有理,兀自看著地面思考:「來世我要做一隻養生的動物,遠離怨生愛死,唔,以畜生的神智應該怨愛不起來,就是我恐怕要變笨……」
霧潭突然住了腳步,喚我:「秦明。」
我正規劃自己的來世無法自拔:「怎麼?」
他的聲音極輕:「抬頭,看前面。」
滿地曼珠沙華,引向橋頭素色衣袍、耳後簪著牡丹的少年,他的長髮斜披在左肩,末梢綁著根帶子,正是當年與我初次做交易時相遇的模樣。
他眸光閃如繁星,一開口,親昵得彷彿分別只在昨日:「秦明,我等你一整天啦。」
我立住,且僵住,幾不能言語。
何圖一眼看出我想問什麼:「我接到消息,回去路上太急,不小心掉湖裡了。」
亂軍,是怎麼只砍的脖子;太急,是怎麼掉湖裡的。我,全都不是很能理解。
何圖作弄搖晃了一下:「反正……天意如此,可見我註定與你生生世世恩怨相對,永生永世愛恨交織。不要以為下輩子,你就擺脫得了我。」
北玄親征的結局?南朱政變成什麼樣?北玄,南朱,爭天下,一下子全都遠了,不重要了。
以後我們這些小貓小狗眼中只有好吃的魚幹骨頭,好玩的蹴鞠小球,上樹揭瓦,小小的天地。
我走到他面前,然後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何圖,下一世我們就都變笨了。」
他撩弄頭髮,笑起來:「變笨了好,爭權奪勢挺沒意思的。」
我說:「等變笨了,喜歡就是喜歡,憎恨就是憎恨。你若是恨我比愛我多一些,恐怕就不會再理我了。」
何圖扶著下顎思索:「這確實,可現在我也答不出來,只有真到了下一世,我才能給你答案。」
我說:「如果你實在是恨我多一些,我可以把我的魚幹都給你吃,千萬不要不理我。」
何圖說:「那,我定是會把你碗里搶完了。到時候,你討厭我搶東西,也不要不理我。」
我用很輕的力氣擁住他,向前貼上了他的唇角。
這是今生第一個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