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鍾先生、沈少爺與失控的棋局(下)
小說: 變 作者:金赫 字數:4033 更新時間:2025-08-25 03:33:27
那張輕飄飄的、承載著驚天秘密的泛黃信紙,如同斷翅的蝴蝶,無聲地飄落在地。
宇皓背靠著冰冷的書架,身體緩緩滑落,最終癱坐在地上。他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瞳孔裡沒有焦距,只有一片被徹底摧毀後的死寂荒原。
耳邊嗡嗡作響,腦海裡反覆迴盪著那些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的字句:
「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陳家的人。」
「你父親他…」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錐,反覆穿刺著他的神經,帶來滅頂般的寒冷和劇痛。
所以…
從頭到尾…
都是一場騙局?
一場由他最親近、最敬畏的父親親手佈下的棋局?
他和林偉進的相遇,那些心動、試探、掙扎、甜蜜、乃至轟轟烈烈的反抗和所謂的愛情…難道從一開始就被計算在內?只是為了引出那個所謂的「沈少爺」,完成某種他無法理解的「交接」?
那他的感情算什麼?他那些掏心掏肺的付出和反抗算什麼?一場自作多情的笑話嗎?!
「呃…」一股強烈的噁心感猛地湧上喉嚨,宇皓彎下腰,控制不住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無盡的苦澀和冰寒充斥著口腔和胸腔。
他被利用了。
他被自己最信任的家族,當成了捕捉獵物的誘餌。
那偉進呢?
他知道嗎?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沈少爺」,知道接近自己會帶來什麼嗎?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他的腦海,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隨即,林偉進那雙含淚的、充滿痛苦和絕望的眼睛,他最後那句撕心裂肺的「我怕看到你一無所有」,以及那個無聲的「照片」口型,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不…
偉進不知道。
他也是棋子。
一顆被命運擺佈、被雙方勢力爭奪、卻連自己為何如此重要的原因都不知道的可悲棋子。
他甚至在那種情況下,還不忘提醒自己最後的線索。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幾乎要痙攣。對父親的憤怒和背叛感,對偉進處境的擔憂和無力感,以及對自己愚蠢的厭棄,像無數條鞭子,反复抽打著他的靈魂。
他該怎麼辦?
他能怎麼辦?
對抗家族?他拿什麼對抗?他甚至不知道這盤棋到底有多大,水有多深!
放棄?眼睜睜看著偉進被帶去某個未知的、可能充滿危險的地方?任由他被所謂的「命運」吞噬?
不。
絕對不。
宇皓猛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睛裡驟然燃起兩簇瘋狂而偏執的火焰!
就算這一切都是棋局,就算他是誘餌,就算他的感情從一開始就被利用…
但那感情是真的!
他對林偉進的愛是真的!想要保護他的心情是真的!
誰規定棋子不能反過來攪亂棋盤?!誰規定誘餌不能吞掉釣魚的人?!
父親,鍾先生,還有那不知名的「相關部門」…他們以為掌控了一切?
那就試試看。
宇皓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近乎瘋狂的弧度。極致的憤怒和絕望,反而催生出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和狠戾。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翻騰的血氣,伸出手,極其小心地、彷彿對待易爆物般,撿起地上那張泛黃的信紙,將其仔細地、一絲不苟地重新摺好,貼身放入內袋。
然後,他站起身,目光掃過這個充滿了短暫甜蜜和巨大痛苦的宿舍。這裡已經不再安全,甚至可能處處都是監控。
他必須立刻離開。
·
宇皓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背包,只裝了必要的證件、那點可憐的現金和手機充電器。他看了一眼林偉進整潔的床鋪和書桌,心臟又是一陣抽痛,卻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現在不是沉溺於痛苦的時候。
他拿出手機,開機。無數條未接來電和訊息提示瞬間湧入,大部分來自大猴和其他焦急的隊友,還有幾條來自教練。
他忽略掉所有訊息,直接撥通了大猴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那頭傳來大猴火急火燎、帶著哭腔的聲音:「皓哥!你他媽終於接電話了!你跑哪去了?!偉進學弟呢?學校裡都在傳你們被警察帶走了!還有李哲安…他…他死了!救護車沒搶救過來!說是什麼急性中毒併發症…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啊?!」
李哲安…死了。
宇皓的心沉了一下,但並不意外。那條「清理門戶」的短信言猶在耳。對方下手又快又狠,毫不留情。
「猴,聽著,」宇皓的聲音異常冷靜,冷靜得甚至有些可怕,「我長話短說。我和偉進惹上大麻煩了,比你想像的要大得多。我現在必須立刻消失一段時間。」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我需要你幫我個忙,可能會連累你,你現在拒絕我還來得及。」
「皓哥你他媽放屁!」大猴在那頭激動地吼道,「什麼連累不連累!你說!要幹什麼?兄弟這條命給你都行!」
宇皓的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卻迅速被冰冷的現實壓下。他快速說道:「第一,想辦法把我宿舍桌面上那本最厚的、外文書名的書,立刻帶出來,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藏好,誰問都說不知道。第二,給我弄一輛查不到來源的二手摩托車,加滿油,弄個頭盔,放到後街那個廢棄修車廠後面。能做到嗎?」
大猴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聽出他語氣裡的嚴重性,毫不猶豫地答應:「沒問題!書我現在就去偷出來!摩托車我找我表哥借,他以前混社會的,有門路!半小時後廢車廠見!」
「謝了,兄弟。」宇皓的聲音有些沙啞,「記住,做完這些,立刻刪掉所有和我的通話記錄,近期不要再聯繫我。就當從來不認識我。」
「皓哥…」大猴的聲音帶上了哽咽。
「放心,我不會有事。」宇皓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後抽出電話卡,折斷,扔進了馬桶沖走。
他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追踪的通訊記錄。
·
半小時後,後街廢棄修車廠。
一輛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但擦拭得乾乾淨淨的黑色摩托車靜靜地停放在陰影裡,旁邊放著一個黑色的頭盔。
大猴氣喘吁吁地跑來,將一個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嚴實的厚重物品塞給宇皓,眼睛通紅:「皓哥,書在這兒!車鑰匙插上了!油是滿的!你…你一定要小心!」
宇皓接過書,重重拍了拍大猴的肩膀,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個堅定的眼神:「謝了。快回去吧,忘了今天的事。」
看著大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宇皓迅速將用塑料袋包好的《追憶似水年華》塞進背包,跨上摩托車,戴好頭盔。
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像一頭壓抑著怒火的野獸。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學校的方向,那裡面有他曾經的榮光、友情和剛剛萌芽卻已被徹底玷污的愛情。
然後,他猛地擰動油門!
摩托車像離弦之箭般衝出陰影,匯入傍晚城市的車流之中。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只能暫時朝著遠離市中心、遠離陳家勢力範圍的方向駛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城市的霓虹燈光在頭盔視野裡拉成模糊的彩色線條。宇皓的大腦在高速運轉。
父親…鍾先生…「相關部門」…境外勢力…沈家…偉進的母親…
所有的線索碎片在他腦海裡瘋狂碰撞。
那封信是最關鍵的突破口,但信息太殘缺。偉進的母親顯然知道核心秘密,但她在哪裡?是生是死?「他們」是誰?父親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偉進被帶去了哪裡?鍾先生說的「回家」,是回哪個「家」?國內?還是…境外?
一個大膽的、近乎瘋狂的計劃雛形,在宇皓的腦海中逐漸成形。
他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跳出父親的掌控範圍去尋找答案。
他猛地調轉車頭,駛向另一個方向——那個他曾經無比熟悉、卻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再次靠近的地方。
·
摩托車最終在市郊一個高檔別墅區附近停下。
宇皓沒有靠近大門,而是將車藏在遠處的樹林裡,自己藉著夜色和綠化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行到別墅區圍牆外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
他抬頭望著遠處那棟燈火通明、卻彷彿籠罩著無形陰霾的熟悉建築——他從小長大的「家」。
心臟因為緊張和一種冰冷的恨意而劇烈跳動。
他拿出手機(用的是之前準備的未實名登記的預付費手機卡),深吸一口氣,撥通了一個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主動撥打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頭傳來一個略顯慵懶、帶著點玩世不恭意味的年輕男聲:「喂?哪位?」
「是我,陳宇皓。」宇皓的聲音壓得很低,開門見山。
對面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語氣變得有些驚訝和玩味:「喲?這不是我們陳家的大少爺嗎?怎麼想起來給我這個『家族敗類』打電話了?聽說你最近為了個小情人鬧得雞飛狗跳,把老爺子氣得不輕啊?」
宇皓沒有理會他的嘲諷,語氣冰冷而直接:「哥,我需要你幫忙。」
電話那頭的人,正是他那個早年因「離經叛道」、「不服管教」而被家族邊緣化、幾乎斷絕來往的堂哥——陳宇鋒。一個遊走在灰色地帶、擁有自己勢力且對陳家毫無好感的「叛逆者」。
這也是宇皓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願意並且有能力對抗父親、幫他查明真相的人。
陳宇鋒在那頭吹了聲口哨,語氣裡的玩味更濃了:「幫忙?幫什麼忙?幫你私奔還是幫你搶親啊?代價可是很高的哦,我親愛的堂弟。」
「幫我查清楚,我爸、鍾叔,和一個可能姓『沈』的家族,還有境外勢力,到底是什麼關係。」宇皓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還有,幫我找到被鍾叔帶走的那個人現在的下落。作為交換——」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遠處那棟別墅,一字一句地吐出足以震驚整個陳家的條件:
「我可以把我名下所有陳氏集團的股份、以及我知道的、關於集團海外某些不太乾淨的資金流向證據,全部給你。」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顯然,這個交易條件的份量,遠超陳宇鋒的預料。
許久,陳宇鋒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慵懶和玩世不恭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認真:
「…你認真的?為了那個人,你要掀自家老底?」
「無比認真。」宇皓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
「…呵,有意思。」陳宇鋒低笑一聲,語氣裡帶上了一絲興奮和危險的氣息,「這買賣,我接了。等我消息。」
電話被乾脆利落地掛斷。
宇皓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他抬起頭,望向墨藍色的、沒有星星的夜空,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和悲涼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
就在宇皓準備離開,返回藏車地點時——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凍結!
透過別墅區圍牆的鐵藝欄杆縫隙,他清晰地看到,一輛黑色的、線條流暢豪華的轎車,無聲地滑入陳家別墅的車庫。
車門打開。
先下來的,是那個他無比熟悉、此刻卻恨之入骨的鐘先生。
然後,鍾先生彎下腰,極其恭敬地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一個穿著深色大衣、身形挺拔、氣場強大的中年男人,彎腰從車裡走了出來。
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即使光線昏暗,宇皓也絕不會認錯那張不怒自威、深刻影響了他整個人生軌跡的臉——
他的父親,陳國棟。
而緊接著,從車的另一邊,另一個人也被護送著下了車。
那個人身形纖瘦,低著頭,似乎極其抗拒,卻被鍾先生和另一名保鏢一左一右「護」在中間,步履踉蹌地被帶向別墅大門。
雖然只是一個模糊的側影和走路的姿態…
但宇皓的心臟卻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
林偉進?!
他怎麼會被帶到這裡?!
帶回陳家?!
父親到底想幹什麼?!